作者认为,无论是实证主义策略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将科学的客观性建立在观察客观性的基础上都是弄错了地方。一方面,即使观察本身是客观的,它也无法给科学提供一个可靠的基础。因为,一旦所观察的数据或现象本身并没有准确反映出所研究对象的本质特征,无论观察本身多么精确,都不足以作为科学研究的可靠基础。例如,赫兹早年的实验室太小,无法避免无线电波由墙面反射回来造成的干涉,在此情形下无论多么准确地测量,结果一定不足以构成对无线电波认识的可靠基础。又比如,过去人们不知道天然存在的化学元素中都有比例不等的同位素,因此,无论如何精确地测量,都无法测出分子的精确质量。 实证主义策略的支持者和反对者都把科学知识等同于科学家的信念,作者对此很不以为然。他认为,重要的不是科学家个人对某个观点或假说持有什么样的信念,而是在特定情形下的研究机会。比如,韦伯等科学家虽然可能在引力波问题上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和信念,但是,由于他们在理论上和实验上都无法提供一种可以为科学共同体利用的新的发展机会,这样,在科学研究的实践中,他们所相信的假说就不能发挥作用,就逐渐退出了科学的舞台。因此,从这一角度看,科学理论的选择在根本上说是一个具有客观基础的过程。而不是像费耶阿本德所主张的仅仅是审美趣味的主观选择过程。 但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所说的科学客观性并不意味着科学基础的绝对可靠性。无论是实验技术的进步,还是相关理论的突破,都可能推翻观察结果本身或者其在研究中的相关性或适当性。因此科学知识既是客观的,又是可错的。 查尔默斯在本书中对实证主义策略的批判,延续了《科学究竟是什么?》一书的论证和立场。而对科学知识社会学(SSK)的批判则是本书独特的内容。他承认科学研究活动中必然要掺杂着非科学的旨趣,而且事实上目前强势利益集团对科学研发路线的干涉误导以及技术滥用非常严重,因此高度肯定对科学实践进行社会学研究的必要性,甚至于认为关于科学的政治学和伦理学的批判比认识论的研究更为重要。 作者给出的反对对称性的论证很有意思。以足球赛类比,他说如果前锋带球冲入禁区,面对无人防守的大门,劲射破门,他的行为显然只需以足球赛的规则即可解释,不必诉诸足球赛之外的社会因素。反之,如果这名球员停下来,拿出刀叉,试图食用这个足球,这显然就不能用足球规则来解释,而要诉诸球员的精神状态等因素了。这一类比很生动,也很有启发力。科学游戏自有其规则、目标,身处其中者的行为在相当程度上是受到相应规范约束的;因此,脱离其固有的规范,纯粹自然主义地描述科学研究者的行为,对称地看待正确和错误的结果和行为,反而是不够客观和公正的。 这样看来,作者对于SSK的批评就失之肤浅了。作者所强调的科学内部与外部的界限,作为相对的、历史的界限,自然有其实用的价值。然而,要把这种界限神圣化、绝对化、固定化,并以此来拒绝探寻科学活动的存在论根源,就是要强行将科学研究活动从生活世界中连根拔起,使之成为神秘而不可理解的对象,成为科学研究的禁区,这显然是违背科学精神的。 本书的书名为“科学及其编造”,作者的用意在于通过科学成果的“编织”(fabricate的第一种意思)方式的考察,将科学与对科学的“捏造虚构”(fabricate的第二种意思)彻底区别开来。在我看来,本书真正想要做的不过是要坚持将科学的发现与辩护严格分开,从而将科学活动的社会性品格放逐到科学的外围,来坚持科学活动的内在性。我认为,这个纲领是保守的,而且在本书中也没有得到很严格的辩护。 尽管如此,本书以作者一贯清晰明快的风格,在较为简短的篇幅中,为读者提供了一套很有启发性的科学观,尤其是渗透了新实验主义和科学实践哲学的某些内容,应该说是一本有趣的科学哲学著作,值得阅读。 (本文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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