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集成性文献整理的最新成果 ——《唐五代诗全编》的编纂与出版


  《唐五代诗全编》对《全唐诗》最直观的更新,在于收录诗歌的数量与准确性。据日本学者平冈武夫统计,《全唐诗》共收录诗歌49403首又1055句,作者2873人。其中还包括了误收唐以前和入宋后诗1200余首,又据佟培基先生《全唐诗重出误收考》的统计,一首诗在书中有两处或两处以上收录者竟高达6800首,所以《全唐诗》收录真正唐诗的首数,应该在45000首以下。而《唐五代诗全编》收录诗歌的数量,据陈尚君先生最新的统计,在57244首,别本(即一首诗有与其差异较大的另一个版本,则不再一一出校,而以“别本”形式单列)204例;零篇残句(含残句、仅存诗题、禅句等)5550首。从数量上来看,《全编》收诗对《全唐诗》的补充已经超过10000首。更为重要的是,因为《全唐诗》中包含大量失收、误收、重收的诗歌,也没有做过存真辨伪的工作,对一首诗是不是唐诗,作者是谁这样基础的问题,都不能回答:可能一首不见载于《全唐诗》的诗歌正是唐诗,也可能一首收录于《全唐诗》的诗歌不是唐诗,而作者的窜乱重出更加严重:用《全唐诗》甚至无法说清唐诗名篇《渡汉江》的作者是宋之问还是李频。《唐五代诗全编》则穷尽一切目前可搜集到的文献,将所有真唐诗、疑唐诗、伪唐诗一网打尽,并逐首考订其来源文献、历代记录该诗的文献,判断真伪与作者归属。于真者收录正文,系于某诗人名下。于误收入某诗人名下之诗,则收入该诗人后的“存目诗”中,备录收入该诗的文献及证明该诗为误收诗的文献或考证文章。于疑者则收附所系诗人之末,在目前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平心考订,说明疑问的原因。又在全书1200卷正编之外,另附25卷别编,专门收录曾被误认为是唐代诗人的诗作。如此广泛而穷尽地搜集唐代的真诗、疑诗、伪诗,一一在书中有所交代与体现,才能谈得上对全部唐诗的全面清理。如果这部书仅“精确地”处理与收录真唐诗,那面对一些记载伪唐诗的文献似就无法回应了:如杜牧的《樊川续别集》,其中收录了大量许浑的诗歌,南宋刘克庄已知其误,原集不传,但辗转保存在《全唐诗》杜牧名下,如不在杜牧的“存目诗”中一一考其伪,那单看杜牧部分,《全唐诗》里这些误收诗是杜牧的伪诗还是佚诗,也就不好判断了。如没有“别编”存放像唐温如、吕岩、坎曼尔这些曾被文献误记为唐人的诗,那面对记载这些“伪唐诗人”的文献,读者也将无所适从。只有正编、别编、正文、存目这样体例的安排,方能圆融无碍地回答这些疑问。


超越清编《全唐诗》的学术目标
  当然,收诗数量与准确性解决的还是最基本的问题。《唐五代诗全编》对唐诗文本形态有更精深的思考。唐诗可以说是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最为人熟知的一种文学体式,流传时间久,流传范围广,所以唐诗文本的传讹“变形”的幅度大、可能性高,而传讹后的文本又可能再度被经典化。如脍炙人口的李白《静夜思》,在我们目前认知的版本来自明代李攀龙的《古今诗删》与《唐诗选》,而这个版本又是经过了元明两代的选集、诗话层累改动后的结果,短短二十字,却与宋本《李太白集》中记载的文本大不相同。再如张继那篇流传千古的《枫桥夜泊》,其实收入唐代高仲武所编《中兴间气集》的原题是《夜宿松江》。《唐五代诗全编》以尽量“让唐诗回到唐朝”为宗旨,则记录应以诗歌文本今存的原始形态为准,但有些诗歌文本层累改动后的形态已经经典化,可能产生的影响比原始形态更广,对唐诗的批评与接受研究、大众认知的,所以,徐俊先生在2024年12月7日举办的“《唐五代诗全编》暨唐代文学文献研讨会”上就说,《唐五代诗全编》的理念,应该是“讨源”与“溯流”兼具,“除了要为每一首诗找到最早的文献源头,还对从唐到宋元明清各代文本演变作逐一的记录”,“全景式、全方位、多层次的呈现唐诗的原貌和流变”。因此,《唐五代诗全编》对每一首唐诗都进行了详细地校勘,不仅在每位诗人小传中标明所用底本、校本,还又在每一首诗下标明历代收录该诗的文献,校勘以体现该诗文本形态的演变为最主要的目标。所以,作者陈尚君先生将所依据的底本、参考的校本根据保留原貌的程度分为九个层级:唐诗人的真迹、唐人编定之唐集、宋人稍作改编的唐集、北宋人重新编定的唐集、唐集在宋时有多种状态者、南宋人编定的唐集、明清影宋写本、明清通行的大型唐诗丛集、四库本。文本原初状态的写定、历代异文的记录,也严格按照以上次序。传统校勘的目的,是通过各时期版本的比对优劣、时代先后,找出最适合的一种文本定本作为表达。而《唐五代诗全编》的目的则是对唐诗文本形态的源与流作多元的、动态的反映。所以,《唐五代诗全编》未采用较通行的将校勘记附于诗后的方式,而是采用逯钦立先生《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将历代异文用小字夹注于本文中间的方式,也有要体现诗歌正文(最接近唐诗原初状态的文本)、历代文献记录异文(该诗在历代的流变过程)、诗尾历代文献记录情况三者合一,才是一首唐诗的“文本真貌”的意味吧。所以,《唐五代诗全编》对诗歌文本的处理,虽然运用的还是传统校勘的方式,但又对传统校勘方式写定唐诗文本有所更新与反思,是具有一定理论性突破色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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