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球化进程受阻、“人类世”生态危机愈发凸显之际,法国思想家布鲁诺·拉图尔在《着陆何处:地球危机下的政治宣言》一书中提醒人们发现“在地”与“临界区”的丰富性与重要性,由“生产系统”转向“生成系统”,把自然、环境、生态纳入政治考量,摆脱西方传统的二元对立政治僵局,重新定位理解当代政治的坐标系统。下文选摘自该书。
不平等的激增和对气候突变的否认是同一现象
本书的目的仅仅在于,在2016年11月11日这天,趁着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的时机,把评论家们已经指出但忽视其中内在关系的三种现象联结起来。因为忽视了内在关系,评论家们并未注意到能够从这种联结中获得巨大的政治能量。
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在柏林墙倒塌之后,很多人都相信“历史已然终结”(l'histoire a terminé son cours)之时,另一部历史悄然开始。
这段历史最初是以所谓的“去管制化”(dérégulation)为标志的,但这个术语使得“全球化”这个词越来越具有贬义性色彩。同时,这段历史也是全球所有国家一起以爆炸性的、令人眩晕的方式加速不平等的开端。最后,一个往往很少被提及的事实是,系统性否认气候变化的举动在这一时期登上了历史舞台。(“气候”一词在此处应采纳广义的理解,即人和人生存所需的物质境况间的关联。)
本书建议将以下三种现象作为同一历史境况的症候。这一切似乎表明,很大一部分统治阶级(今天我们以一种很模糊的方式称之为“精英”)已得出结论,认为地球上已经不再有充足的土地可以容纳他们(统治阶级)和其余的居民。
因此,统治阶级决定,无须假装历史好似能够迈向一种共同前景,在这种共同前景中所有人类可以同等富足。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统治阶级就不再引领民众,转而躲避在世界之外。像这种溃逃,唐纳德·特朗普仅仅是统治阶级中的一个象征罢了;而我们却要承担所有溃逃的后果,因为缺乏分享的共同世界而被逼疯。
存在这样一个假设:如果不把气候问题及否认气候问题置于讨论的中心位置,那么我们就无法理解最近五十年以来的政治立场。如果不承认我们已经迈入新气候体制(Nouveau Régime Climatique),我们将无法理解不平等的爆炸式加剧,也不能理解放松管制的程度,更不能理解对全球化的批评;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理解急着回到民族国家的古老保护之中的欲求——这就是我们(其实也是相当错误地)所称的“民粹主义的抬头”(montée du populism)。
为了抵制这种共有方向的丧失,我们就必须在某地着陆。重要的是我们要了解如何自我定位。因此,我们需要在新的地形图中描绘一些坐标,在其中重新定义的不仅有公共生活中的情感(affects),还有公共生活中的利害关系(enjeux)。
……
恢复对生活地域的描述
任何声称将政治情感引至新的利害关系的文本,都有致命缺陷。读者们有权在最后提问:“这一切都很不错。整个假设即使没有被证明,也算是吸引人,但我们在实践中如何处理它,它对我有什么影响?”
“我应该从事朴门永续农业(perma-culture),领导抗议活动,向冬宫进军,遵循圣方济各的教诲,成为一名黑客,组织邻居的聚会,重演女巫的仪式,投资人工光合作用,还是你想让我学会追踪狼群?”
你会说:“你给了我一张图表,让我对朋友和敌人的位置作‘三角计算’,但除了投掷飞镖,观察他们离这个或那个端点更远或更近,我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本书的目的当然不是要让人感到失望,但也不能要求它比当下行进的历史走得更快:“在地”是众所周知的——谁没有想到放弃现代化的坐标呢?但与此同时,新气候体制没有建立起共有的制度。正是在这种中间状态下,在这场奇怪的战争中,我们发现自己既被动员到前线,又被遣散到后方。
由于“在地”既空旷又拥挤,情况就更加不确定了。“回归土地”的倡议数不胜数,这个词组在艺术展览及学术期刊中,在重新关注公共资源及重新占领偏远乡村的活动中随处可见。由于缺乏另一个坐标系,我们在选举或浏览媒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大取代已经发生了。
情况确实如此。第三个吸引子没有诱人的色彩。它需要太多关照、太多关注、太多时间、太多外交手段。今天,仍是“全球”在闪耀,给人自由、激情,让我们忽视甚多,同时获得解放,予人永葆青春的印象。只是它并不存在。“本土”让人放心、让人舒心、让人有认同感。但它也不存在。
本书开头提出的问题,含义有所改变:“我们如何让人拥有被保护的感觉,而非立刻回归身份认同和边界防御?”答案是:从两个方面互补,一方面依附于土地,一方面走向世界化,但现代化使两者相互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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