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意渐起,但夏天的记忆并未转瞬即逝,正如本月文学报好书榜推荐的一系列好书中,夏天作为希望温暖的象征被作家所寄寓和挽留。
上海文艺出版社《晚春》入选9月文学报好书榜。
推荐语
以《晚春》为名的集子,八个故事共享了这一时令所带来的寂寥与怅然,同时却又带有一种迎接初夏的希望。三三自言是一本献给舅舅的书,“一个相对明白的、体谅的、对世界的真相始终抱有热望的人”激活了她对于命运的新的感受,她写道:“献给一切消失但仍然有所照亮的。”
以杭州、上海、南京开始的流浪旅程,城市成为一种观察世界的方式。余华说“三三有把恐怖小说变成高级文学的天赋”,这句话点出了三三小说的某些特质。阅读时,你可以感受到作家对于语言的考究之心,她擅长用语言制造悬疑与冲突并营造独特的氛围,但叙述节奏却又极为温柔,以一颗敏锐细腻的心探向人与人之间幽微隐秘的关系中,并向命运叩问。
——袁欢
即兴戏剧(节选)
文/三三
四月尽头的一个早晨,我从床上跳起来。手机还在响,像一阵雷雨,一只没喂饱因而充满攻击性的动物。我按下接通,传来小万急躁的声音,到哪儿了?我说,还有五分钟。我挂了电话,刷牙、洗脸、穿背心,外面套一件红白格子衬衫,迅速提上运动裤。天气略凉,晚上会更冷,但太阳掌权的时间内,高温仍将猖狂。我在学校门口打上车,匆匆钻进后座。摘下口罩,迫不及待地大口呼吸,木乃伊除味剂般的香薰混淆着淡淡烟味,从鼻腔滑入喉咙。我交叉双手,对着街景沉思,可它们变得太快了,我只好把目光移向云。
一个小时后,我到达约定的车公庄地铁站。小万、陈舸、三明正等在那里,气息奄奄,一地烟蒂。小万上来兴师问罪,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说,对不起大哥,天有不测风云,车有撞摔碰堵。小万说,“五分钟”的意思是“最多还半小时”,你看看我们都等多久了。我虚心求教,那大概一个小时应该怎么表达?小万说,就说“快到了”。我说,学习了,下次我就这么说。小万不屑地瞥我一眼说,你还想有下次?
我们又一次叫来车,往京西郊野驶去,日光和万物的影子交替流过我们的肢体。他们聒噪不断,使我无法再看云,只好把注意力收回到车里。这是一个极为乏味的组合:四个文学从业者,乌合之众——我和陈舸就读于一所高校的写作专业,小万常年为书店配货。三明比我们稍大几岁,中学毕业就不曾工作过。他凭最小成本插附在北京城的缝隙里,以一种对小说的狂热代替了物质需求。尽管如此,你不能说他是个“苦行僧”,他的生活只是遭到一种超现实力量的稀释,以致在迭起的低谷面前,他始终保持着非凡的钝感。
这个周末,我们拣了一条野外徒步路线。起点位于门头沟的王平村,沿京西古道一路南下,预计下午稍晚能抵达潭柘寺。汽车停在一道拱桥前,对岸立着一座文化馆,老人们露天下棋,俨然听见花生壳徐徐落往泥土的声音。我们所在的一岸则异常清静,山榆、垂柳皆不喜惹是生非,任由嫩绿在它们体态中自由分布。树种间杂,尽情向远处延伸,似一种空寂的阵法。桥下的池水总体清澈,但为荫蔽一些绿藻,折射间已失去通透。我们打开百度地图,把自己的位置不断放大,可知周围一切尽属王平村境内——五百米内有一条公路,沿它前行则可见瓜草地景区。
我们依照地图走,烈日开道,由不得人滞留。小万有过徒步经验,次数不多,但足够编成历险奇遇。没走多远,他就已经讲了好几遍,以至于只要他开个头,“当年我爬箭扣长城的时候……”,我们便能越过细枝末节,直接报出结论:“差点摔死!”小万忿忿扭过头,把好逸恶劳的我们甩在身后。果然,我们没有让小万失望。接连爬过几段15度的斜坡,我们累得气喘吁吁,还不如路边散养的公鸡精神抖擞。
陈舸面色苍白,虚汗浸湿他撞款无数人的优衣库衬衫。陈舸问,我们是不是走五公里了?小万一惊,你做梦呢,这才二十分钟。三明说,要不……我们还是打车吧。小万朝我一指,啐他们说,你们体力还不如一个女孩子。我连忙表态,其实,我也想打车。小万连骂几句,整个人逐渐松弛下来,叹气说,别这样嘛,来都来了,我们聊点有意思。于是,我们一边走,一边从如何快速发家致富聊到世界格局。话题转来转去,如同赶羊,很快掉入新一轮的疲倦。
为了填补沉默,我对他们讲了近来遇见的一件难事。为此事,我坐卧不安,大脑某处像绷了一根铁丝,但又说不准它究竟在哪里,所以每一刻都吊着一种警惕。大半年来,事态持续恶化,弄不好我还有性命之虞……
我有个校友叫吴猛,连云港人,身高一米九,虎背熊腰,相比之下头有点小。有时他把头发剃光,扬短避长,这就使头显得更小。吴猛比我小三届,就读于国学院,具体专业不明,只知道国学院很有钱,建了全校唯一一栋带下沉式庭院的楼,我经常去楼里办公区偷用微波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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