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书摘

    我们到了。就是这里。

    我们来到了这栋房子。我们离开后找到了这栋房子。它位于北约克郡沼泽地边缘,紧邻大海。我们的嘴唇因为舔舐盐分而起皮,起皱,四肢沉沉,忍受着生长期的疼痛。滚烫的方向盘,路边的强光。妈妈说道:“上车,我们要在天黑前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闷头赶路。我们想象她可能会说的话,“这都是你们的错”或者“要不是你们干的那些事,我们根本不必离开”。而她真正想说的,当然是“要不是生下了我们”“如果我们不曾出生”。

    我握紧双手。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只知道很害怕。房子就在眼前。它像个孩子一样踞于石板矮墙后,后方牧羊的场地空荡荡的,地上密密麻麻的羊粪,带刺的灌木丛足有一人高。我推开门,一股污浊的空气迎上了新来者。粪便的气味。树篱疯长,牧草和杂草强行突破了水泥,狭长的前院里有各种各样的杂物:老旧的铁锹头、塑料袋、碎花盆以及盆里半死不活的植物根团。塞普丹珀站在高低不平的花园墙垣上,保持平衡,她牙关紧咬,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窗户上映着她的身影和她身后我的脸,我的眼睛像两个洞,再往后则是我们的妈妈,她累坏了,倚在汽车引擎盖上。

    房屋的白墙上有泥手印,墙皮从中段开始脱落,顶上的楼层塌陷,仿佛一只手弯曲着托住了握拳的另一只手。脚手架搭在一面墙边,路上有从屋顶上掉落的碎瓦片。我把手伸向塞普丹珀的手臂,心想如果我用力咬下去,牙齿嵌进肉里,是不是就能通过这种接触感应到她在想什么。有时我能做到。虽然不是百分百确定,但有种朦胧的意识。好比妈妈在不同的房间里打开收音机,声音会有延迟,你站在走廊里,能听到收音机的回声;但她突然转向溜开了,像只喜鹊一样咯咯笑。

    我掏出口袋深处的纸巾,擤了擤鼻子。太阳要落山了,但余晖晒在我裸露的肩膀上依然炽热。我的口袋里还有止咳糖,软趴趴的,黏稠得起了絮。我把一颗糖吸进嘴里。

    房子的墙面上有一个标志,它被污渍遮盖。我用纸巾去擦,认出了上面的文字:安置房。我们不曾住过拥有名字的房子。不曾住过这般模样的房子:破败不堪,颓圮变形,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塞普丹珀的身体旋转起来。我比以往快五倍的速度闭上眼,这样她就不会跌倒,又或者即便她跌倒了,也会像一只猫一样轻轻落地。

    我转头找妈妈。她正吃力地从车里出来;她的身体似乎沉得难以挪动。自从学校里的那件事后,她就变成了这样,沉默寡言,或者说一声不吭。在牛津的房子里,我们在晚上听着她在楼上走动。她对我们只说零碎不成句的词组,很少和我们对视。她的身体仍是熟悉的样子,但里面住的人变了,我希望她会回来。她用脚趾把花园大门踢开。

    “帮帮我,”她一边走进院子,一边说道,“乌尔萨说钥匙在青蛙下面。”

    我们开始找青蛙。地面有昆虫活动,很疏松。我挖到了一条虫,被它的触感吓到了,它软软的,任人摆布。

    “别玩泥巴了。”妈妈说道,于是我们弯腰搜索草丛,找啊找,直到我的手指碰到一只石头青蛙,它的嘴唇肥厚,眼睛像纽扣一样,快要被矮树丛淹没。妈妈一脚踢翻它,接着怨道:“没有钥匙。”“真倒霉,”她说道,“真倒霉。”然后她握拳捶打自己的大腿,三次。

    沿着田野望去,五月的云变成了钢灰色,积聚起来,巨幅地膨胀。我指了指,说道:“看啊。”

    “好吧。快。找。”

    我们把包袋堆在一边,抬起空花盆,在草丛里踢来踢去。我在泥地里找到了硬币。房子边上有一条小径,通往一片花园,花园的墙边堆着石板,草堆变成了腐殖土,还有被人丢弃的金属架。这里可能弄过烧烤,砖结构的口子里有一堆灰烬。房子的侧墙上嵌有贝壳,贝壳嵌在水泥里,地面上铺着颗粒状的沙石,还松散地铺有被海浪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卵石。我看向一扇窗户。透过玻璃:依稀是墙和柜子的形状;可能是食品储藏室。我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擦了擦。门框的轮廓更清晰了,门后现出模糊的影子,也许是一张沙发或餐桌,也可能是楼梯的第一级台阶。塞普丹珀在我身边,脸往前凑,双手在窗玻璃上拢起,香甜的香水味,香水是我们从学校附近的博姿药妆偷来的,还有她没有刷牙的气味。她朝我瞪大眼睛,卷起舌头,掐我的手臂。我的脸看上去有些畸形,比例完全失调,脸颊比正常的要长,眼睛像停车计费器上的投币孔那么细长。

    我长得像妈妈。或者用妈妈的话说,像她的妈妈,也就是我们的外婆,她在印度,我们从来没见过。塞普丹珀长得和我们不像。我们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但她肯定像他,头发柔顺,脸颊柔嫩且带有金黄色的绒毛,瞳孔的颜色很浅,像雪地里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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