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越来越糟。你大声叫我过去,赶紧过去。我到的时候,你捧着我的厚重的牛津词典,词典翻开了,你朝我挥起。
“我知道它是一个词,”你叫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试着让你镇静。你心烦意乱。你把词典往桌上一扔,打碎了一个玻璃杯。你撕了好几页,撕烂了。
“我知道,我知道。”
“什么?哪个词?”
你瞪着我,嘴唇吸进牙龈之间,紧握双拳。你在找的那个词是egaratise,意思是让你自己消失,走出你的过去。我告诉你没有这个词,翻词典证明给你看。你似乎受到了惊吓,跟着我在屋里走动,追着我的脚跟走,差点把我们两个都绊倒。
你搞不清楚短小的词。Tap(拍)、screw(拧)、step(步伐)、handle(把手)。这些词你发音错误,或是用错了意思。你能不能拧一下浴缸的把手,多放些热水?现在对我来说太僵了。多数时候我假装没事,而你则优哉游哉。我想你是直到某天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我看到你在厨房,双手紧紧抓着水槽边缘。你一遍又一遍说着parasitic(寄生的)。一会儿是paraSITic(寄生的,重音在中间),一会儿是PARAsitic(寄生的,重音在头)。你左脚在地板上踩出节奏。一开始我不明白你在干吗,过了一会儿,我意识到你在检查自己的发音错误,测试你又忘了什么东西。
你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到了你这样的年纪,你的状况是所有人里糟的。你的糊涂只针对我。 孩子理应离开父母。常理使然。在你成为母亲时,你本应抛开过去,不管那是什么,抛开让我们不断流浪的东西。父母不应该离开自己的孩子。 “我有件事得问问你,”我说道,“你介意吗?”
“我为什么会介意呢?”你摇摇头。你似乎已经忘了之前所有的不快。
或许你不记得了。
你不和我争吵。你靠着我,贴心,但又小心翼翼。我能感受到曾是你乳房的位置上的空缺。
“你记得吗,”我问道,“马科斯来的那个冬天?”
“可现在是夏天。”
“是啊。但那时是冬天。我们住在河上。你记得吗?就在几天前我找到你的地方。”
你“唔”了一刻,摇摇头,轻拍我的膝盖。我继续追问。“我从小就住在那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但有一天,来了一个男的。一个男孩。而且他和我们住在一起。没有住很久,顶多一个月。河里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我想当时我们试着想抓住它。”
“是吗?”
“是的。”
“我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些什么吗?”
你耸肩,手掏进睡袍的口袋,没有摸出什么来。你给我看你的手,手掌向上。我把它们往下压。
“你记得马科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两手夹住我的手,用力摩擦,往缝隙间吹气,我感觉皮肤湿漉漉的。你的碰触让我吃了一惊。我曾经——不是吗?——双臂环住你的腿,脸抵着你膝盖间的空隙。我曾经带给你看我在树林或水里找到的东西:水流状的石头,酸模叶子,还有蜗牛,你会用大蒜和黄油烹调。我还小时,你把水管举高,我们一起在室外的小路上冲澡,你两手扒拉我打结的头发,仿佛那是谜题,而你知道谜底。
你突然,仿佛被按下了开关似的,清醒了。我看着你,从中看清了你其实什么都知道,过去的每一年你都记得,你也没忘记岁月的遗留。
“他次来的时候,我就该知道的。”你说道。你倾斜脑袋,“他有种魅力。我想我当时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欲望,一种新的欲望,火烧火燎的。他让我感觉亲切,好像我以前就爱上过他。我早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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