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文字当中,父亲伯宗与时间的关联已经构成了情节,他在时间之流、命运之舟的前后左右徘徊颉颃。因为借用第一人称,小说挽住了一个个具体的时刻,生机勃勃的时刻。以往我们这些读者倚仗着自己站在时间的彼岸,惯于对于历史记述做旁观、思辨、对比、评判,而此时这些不再有效。这里有效的,唯有迫于过去进行时的“积极旁观”,唯有与作者的体验比肩而至的、埋藏在叙述中的全方位的感性召唤。这些靠赵松的文笔造境才能打开的一种全息式体验般的感受,它迫使我们回到遇到事物的原初时刻,先于我们的经验抵达。
同时,这也是一个神与巫、道义与不义、礼法坍塌与创造秩序并存的时刻,是一切随时登场又随时退场的时刻,是结局被不断延宕的时刻。《随》当中的随国,《兰》中的郑国,都是在列强争霸倾轧中以柔弱之姿自我保全的小国。温和中庸,拥有精微细致的文化,所有的才华都用来躲闪腾挪,把无用视为自我修养的法门,兰草只能以被践踏至粉碎的方式留下芳香。在《子见南子》时,南子的传奇性被降至最低,已至沦为背景板,孔夫子的治世之道只在与弟子对话的时刻,却未能在国家管理者面前有效地表达。他因溃败而走向《诗》。成为对比的是,在《新麦》中,伯宗刚正有为,却终不免沦为权力者斗争的牺牲品,或许,在权力碾轧面前,越是清白和勇猛,被灭掉得越快。
在一个行将溃退的整体情境中,个体仅求保全。求存是小道,也是卑弱者的抵抗之道。这是《隐》当中的道。历史既不完全是以胜利者的胜利为准则的书写,也不是以失败者的经验书写,它只是幸存者的书写。或许,作为幸存者声音的逸出,《隐》想叫我们记得或想象,在动荡而被浪费掉的时间褶皱里,那些最恒常、安稳、有价值的生命,是如此这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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