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鹮的遗言》后记

    基于一个极为简单的理由,朱鹮在我心中一直占据着一席之地。

    我上小学的时候,常在各种媒体上看到朱鹮,对它颇为熟悉。尽管我从没见过朱鹮振翅高飞,但感觉就像已见过无数次。由于数量稀少,它被指定为特别天然纪念物、国际保护鸟。这增添了它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想,恐怕许多人与我有相似的经历。

    高中时代,人工增殖的过程屡屡被报道。“作为国际保护鸟和特别天然纪念物,朱鹮是一种极为重要的鸟类。日本国民有义务将它从灭绝的边缘拯救回来。”“朱鹮濒临灭绝,每一个日本人都应对此负责。”——我对此类口号甚为不解。

    即便我试图理解它的重要性来自数量稀少以及Nipponia nippon——这个代表日本的学名,然而,为何人们要为保护朱鹮而不遗余力?

    我曾想,就算朱鹮从日本消失,我们也不会遭遇多大的麻烦。那人们竭尽全力增殖朱鹮的努力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与此同时,我也感到有一种重要的东西蕴含于保护朱鹮之中。这种东西超越自然保护与特别天然纪念物的范畴,令我难以释怀。

    1997年2月,英国克隆羊问世的消息震惊世界。媒体大肆报道称,若仿效此法,1995年死去的最后的日本产雄性朱鹮小绿,将从自己的细胞中重生,朱鹮将重返佐渡的山野。我因而陷入关于生命和伦理的思考之中。

    同时,佐渡人与朱鹮是如何相生相伴的,也深深地吸引了我。彼时,我脑海中浮现出佐藤春雄和高野高治二位的名字。知道他们,是在一本杂志的朱鹮专刊上,其中有一篇追忆朱鹮的文章。我当时是个初中生,并不相信日本曾有过佐藤和高野所追忆的二十多只朱鹮齐舞的时代。

    其后,我通过电视和报纸,了解到他们二位为朱鹮所做之事。佐藤先生踏踏实实地观鸟,拾粪,呼吁保护朱鹮,并担任“佐渡TOKI保护会”会长;高野先生在担任“朱鹮保护中心职员”之前,便已开始为朱鹮投食。

    围绕朱鹮,见仁见智。鼎沸的人声散去,佐渡岛上,春雄、高野与朱鹮相生相伴的故事却余音绕梁。虽然我曾对朱鹮怀有疑问,但他们的故事拥有超越学术知识的说服力,让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认同和共鸣。

    1997年3月中旬,我赴佐渡与七十七岁的佐藤先生、八十四岁的高野先生会面。他们热情地接待了我,尽管我的年纪只相当于他们的孙辈,且是初次见面。我们的对话从早上9点持续至晚上7点过。

    佐藤先生的家位于两津市,加茂湖北岸。在他家里,有他辛勤收集的大量的粪便标本、脱落的羽毛,以及关于朱鹮的剪报、各种书籍杂志、宣传板与海报等,珍贵的资料云集,可谓朱鹮博物馆。

    自从得知佐藤先生其人,我便有一个疑问:“‘朱鹮灭绝’已经说了好多年,为什么还要站出来保护它?”这也是我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我把朱鹮看作是生命,而不是鸟。”

    佐藤先生微笑,平和地讲了这第一句话。接着,他简短地答道:

    “人命是命,朱鹮的命也是命。如果因为横竖都是一死,便置之不理,那人也不需要医疗、福利了。可是,人与人之间,对待病人,我们必定是要帮助,是要安慰的。”

    虽然知道朱鹮行将就木,但他作为佐渡人,愿意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支撑佐藤先生的,是人心,是爱。

    我多年来的疑问有了答案,同时,也终于悟到了蕴含于保护朱鹮之中的那个“重要的东西”。佐藤先生用“人心”为保护朱鹮注入了新的意义。在他眼里,时至今日,朱鹮也并不是所谓的国际保护鸟或特别天然纪念物,而是“生命”。

    高野先生的家在新穗村公所附近,那里也存有大量关于朱鹮的资料。虽听闻他反复住院,但他却非常健康,声如洪钟。从生椿的生活、保护中心的日子再到今天,关于朱鹮,他无所不谈。看得出,聊起朱鹮,他无比的开心。战争刚结束,他就在生椿开始投食。“儿时的伙伴饿肚子,我得帮帮它。”这就是高野先生对于朱鹮的情愫,是一种关爱。

    佐藤先生和高野先生向我提到了宇治金太郎,并将夫人佳代女士介绍与我。拜访她位于真野町的家时,适逢她的亲戚在场,他们向我讲述了宇治先生的为人以及捕获小金的往事。我还有幸得见了在朱鹮保护圈广为人知的那块蜡烛。当那块小小的“护身符”出现在我眼前,我竟莫名紧张,不由得双手合十。

    与高野先生会面的三天后,他再次住院。他于5月回过一次家,其余时间都在医院,直到7月27日故去。向他请教朱鹮之事的,我是最后一人。现在想来,我所听到的,便是他关于所爱朱鹮的“遗言”。

    高野先生去世后,我与佐藤先生见了三面。我也再次去到宇治家中,在“护身符”前合掌。我还去了谷平、生椿、宇贺神社以及那片可眺望真野湾的农田,置身于佐渡的春夏秋冬之中,聆听佐藤、高野、宇治的喜怒哀乐交织而成的乐章。

    朱鹮必定是一种通人性的鸟,我想。

    完全捕获行动之前,五只朱鹮在大平山的上空盘旋,向佐藤先生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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