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与偶然:何兆武谈历史》精彩书摘

    历史是什么?

    ◇雨后的天空会出现彩虹,它是人所共见的,但彩虹是客观存在的吗?每个时代、每个群体、每个个人都会有其局限性或偏见,因此,传统史学家所谓的那种意义上的“客观如实”(wie es eigentlich geewessen),是根本就不存在的。

    ◇任何学科的进步都必定要伴随着不断的自我反省和自我批判。没有不断的自我批判也就没有进步可言。

    我们通常所说的“历史”一词,包含了两种含义 :一是指过去所曾经发生过的事件、思想和活动 ;二是它同时也指我们自己对它的认识和理解。这里便有两种不同层次和不同内涵的对象。但是人们却往往习焉而不察,把这两者等同为一并且混为一谈,由此便产生了许多理解上和思想上的混乱。我们通常说的一部中国史如何如何,这可以指过去所曾发生过或所曾出现过的事件和思想都是些什么,但也可以指某些文献或证据都在表明过去曾发生过什么事件或出现过某种思想。这两者本来是两种性质不同的对象,却往往被人混为一谈而不加以区别。一部中国史,可以指中国过去的历史都曾发生过什么事实,但也可以指有关中国历史的资料都向我们表明了某种意义。虽然两者都被简单地称为历史,但两者的内涵却不相同,各有其不同的诉求和祈向。一种是指事实上都发生了什么,一种是人们是如何理解或解说这些事件的。既然历史事件无法重演,我们就只能在事后进行间接的推论。因此这些论断就都是事后的推导,而不是直接的论断。

    所谓意义,并不是史实所直接给定的,而是读史者事后所推论得出的。一种是当时发生了什么史实,一种是事后人们是怎样理解的。史实只是数据,历史学家的职业则是要把数据总结为一个公式。数据可以是给定的,但所总结出来的公式则是人为的。而我们既然不可能直接参与历史事件,便只好局限于转手所得之于史料的素材,再加以自己的思想制作。我们既然不可能直接参与历史事件,便只能根据历史学家是怎样表述的而再重新述说历史。过去人们在使用“历史”一词时,对于其间的区别往往习焉而不察,从而引致了思想和认识上的混乱。甚至连孟子都有“尽信书不如无书”之嫌。

    我们所知道的历史事实总是有限的、片面的,所以总会有其主观上的局限性,所以不可能是真正“客观的”。大家即使一致认同的,也并不就等于客观。雨后的天空会出现彩虹,它是人所共见的,但彩虹是客观存在的吗?每个时代、每个群体、每个个人都会有其局限性或偏见,因此,传统史学家所谓的那种意义上的“客观如实”(wie es eigentlich geewessen),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但习惯势力却总是在引导人们倾向于认为被大多数人习惯上所认同的就是客观的事实,例如说秦始皇是暴君、曹操是奸雄之类。问题是,尽管我们不可能认识历史全貌的真相,但我们又终究是在相信我们有可能日益接近所谓历史的真相。

    在历史学的领域,这个问题的提出和 19 世纪末叶自然科学观的大变革是同步的。在历史学的领域,问题就在这里 :什么是所谓的“历史的真实面貌”?我们应该如何界定“历史的真实面貌”这个概念? 

    17世纪
    牛顿的经典体系仿佛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了物质世界运动的奥秘,以至于诗人蒲柏称赞他说 :“上帝说,让牛顿出世吧,于是一切便都大白于天下。”

    19世纪
    达尔文,似乎对于生物世界也同样地发现了它的大经大法。但是任何科学理论都不可能是最后的定案,人类的认识总是不断在进步的,历史学当然也不例外。人们的思想和认识总是不断在演进的,对于所谓“历史的真实”的看法也不例外。

    19世纪下半叶以来,随着各门学科的进步,历史学的领域也更深入地在考虑“什么是历史的真实”这个问题。过去长期被奉为圭臬的所谓“客观如实”的这一信条也就随之动摇了。历史学并不仅仅是史料学。史料是一堆砖瓦建材,但是要建筑历史学的大厦,却有赖于乃至取决于历史学家所精心勾绘的那张蓝图。

    20世纪
    随着传统的史学思想信念的倾塌,各种新观念和新理论竞相争奇斗艳,使人目不暇接。史学理论这个领域也就从过去那种附庸地位冉冉升起,蔚为一门显学。

    看来历史学作为一门独立的特殊学科,既要求有其严谨的纪律来规范,但同时又是充满了个性创造力的一门艺术。它要求个性的创造力并不亚于它之要求严谨的科学性。它既要求严格的纪律规范,又要求富有天才创造性的艺术想象力,亦即它既要求自然科学那种严谨的献身精神,又要求有艺术家的那种灵心善感。

    本书作者多年来潜心研究当代史学理论名家的各种学说。本书不但对当代西方史学名家如海登·怀特、安克斯密特、斯金纳等人的理论有深入的探讨,而且同时能抒发己见,每能探骊得珠,从而为我国的史学理论,尤其是史学认识论做出了有价值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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