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身记——一部虔诚的小说》译后记

  文学史实

  小说中的三段恋情各自以一位确有其人的塞尔维亚文学家为主角。其中一位,扎哈里亚·奥弗林(1726 — 1784),在十八世纪中期的威尼斯从事文学创作。另一位,加伏列尔·斯蒂芳诺维奇·凡茨洛维奇(约1680 — 约1749),主要活动在十八世纪的前半期,在奥地利统治下的匈牙利境内颠沛流离,从事创作。书中唯一的一位当代塞尔维亚作家,便是生活在二十与二十一世纪之交的作者本人。纵观这三位作家的创作史实,说《双身记》是一部以塞尔维亚文学为题材的小说也不算牵强。这里还要提请读者留心,帕维奇在小说中的妻子是根据他夫人的原形而创造的人物。雅丝米娜·米哈伊洛维奇本人是一位作家和评论家,对《双身记》的成形有不可忽视的特殊影响。

  帕维奇在大学任教期间,对上述两位十八世纪的塞尔维亚作家有过深入的研究,发表过有关的论文和专著介绍他们对塞尔维亚语言和文学发展做出的重要贡献。书中那位当代的塞尔维亚作家显然是著作者本人的化身,他在书中多处提及自己的其他长篇和短篇小说。上文所说的《风的内侧》便是一例,《哈扎尔辞典》是另一个例子。尽管《双身记》与帕维奇其他作品间的内在联系始终没有明说,读者不难发现,或者推断,这个人物暗喻的作品几乎全部是帕维奇本人的长篇或短篇小说。在帕维奇的所有长篇小说中,《双身记》是唯一的一部其中主要的角色不是纯粹的想象。这三位主人公的文学活动是塞尔维亚文学发展中的史实。对斯拉夫文学有特殊兴趣的读者可以在这些蜘丝马迹中理出头绪,更深入地了解帕维奇对塞尔维亚文学发展以及斯拉夫情结演变的看法。在宗教和爱情的双重主题之间,作者巧妙地编织进了塞尔维亚文学史中几段重要的篇章,直至当代二十一世纪。就帕维奇个人来说,这部小说也可以说是他创作生涯的总结。

  如果人不只有一个身体,那么一位作家的第二个身体会是什么模样呢?能不能说,作家把灵性灌注进自己的作品,所以作家的创作就是血肉身躯之外的另一具身躯,一个“灵性的身体”?帕维奇在《双身记》中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他的作品是他的“第二个身体”。帕维奇的这部“宗教小说”允许读者自行选择理解和欣赏的角度。每个读者可以自行选择从一个或几个角度或层次来解析这位虔诚的“最后一位拜占庭人”,只是不要忽视了在小说各个侧面、各个层次中时时闪现的他那个“灵性的身体”。

  章法

    帕维奇小说的章法毋庸置疑是一个当代传奇。他说过一句简单的话概括自己的小说章法:“我的小说没有传统意义上所说的开端和结局。”他在1984年发表世界上第一部辞典小说《哈扎尔辞典》。(说它是“辞典”其实并不精确,小说更接近于“百科全书” 的格局。)全书包括代表不同宗教观点的三部分册,环绕哈扎尔历史中一场宗教大论战总共收录了44个词条,不算多。其中不少词条在三部分册中重复列入,以便对照。分册不分前后,词条解释互不连贯。读者可任选一部分册开读,也可任选一个词条开读。在不同语言的译本中,按字母顺序编排的词条次序不同。这部前无开端、后无结尾的怪书居然是一本全世界读者拿得起,放不下的好书!他的第二部小说《茶绘风景画》于1988年问世,又是一本章法新颖、出其不意的奇书。小说的第一部有条不紊地交代主人公的前半生。翻开第二部,读者才发现主人公的一生原来是个字谜,由22个方格组成,相应于第二部中22个不连贯的片段。读者如果把作者提示的片段放进横排的方格,便有四个自左往右展开的长故事供选读。要是把提示的片段放进竖排的方格,便有七个自上往下发展的短故事供选读。(横排和竖列实际分别为两个拼字游戏。)引用这两个例子是要说明,读帕维奇小说的人有选择情节和结局的自由,也可以说有选择情节和结局的责任。读者与作者在小说中互动,共同创作变化多端的故事和结尾。继词典小说、字谜小说之后,他写的第三部小说是沙漏小说,第四部是纸牌算命小说,如此等等,见多不怪。到那时候,评论文章已经少有“首创先河”的惊叹,帕维奇章法之奇特已是世界文坛上众口一致的公论。

  帕维奇为何要取消“传统意义上所说的开端和结局”?他认为,从开端到结局的“单向道式”阅读方式在今天已处于危机之中,因为读者受制于从一个开端到一个结尾的死板格式。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一文中,他说,“我试图改变阅读的方法,提高读者在小说创作过程中的角色和责任。”要改变阅读的方式,作者必须先改变写作的方式,必须摆脱“单向道式”的章法。所以,帕维奇写小说总是仿佛在捕捉不听从时序支配、不接受情节指令的梦。说他写书,不如说他写的是错落无序、出乎预料的一个个片断。排除常规的开头和结尾之后,他得以随意构架梦幻中的逻辑,挑动读者的想象,勾引读者移身进入奇妙的境界。

下一页 第一页

      相关新闻:



相关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