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们的书都不是他编辑的,我们的编辑是祝庆英(《简·爱》译者)。她也是圣约翰毕业的,一辈子没结婚,帮吴劳校过《铁蹄》。她做编辑像吴劳一样认真,能捉出你细小的错误,还会试译两句,提议这句句子似乎可以这样译。她自己翻译也做得很好。她有个哥哥叫祝文光,是文史馆馆员,他们合译了《爱玛》。祝庆英后来译过法租界档案——法租界里抓过许多共产党,所有关于迫害我们党的档案都要译出。“文革”期间,祝庆英也没进干校,去编《法汉词典》了。当时编《法汉词典》的还有方平和李孟安。李孟安的爱人成钰亭(《巨人传》译者)是平明的法文编辑,早先在现在淮海路三联书店的地方开了一家国英书店,专卖法文、英文旧书。
平明出版社还有一个编辑叫陆清源(笔名海岑)。他父亲是二十年代有名的鸳鸯蝴蝶派武侠小说作家陆士谔。陆清源精通英文、俄文,他和叶麟鎏、王科一、王永年公私合营的时候在新文艺出版社,号称“新文艺四大才子”。反右的时候,他们因为之前讲过两句话,都打成右派。
叶麟鎏多亏总编辑孙家晋(吴岩)帮忙,把他调到了青海博物馆,他又学会了针灸,当起了赤脚医生。改革开放后,他回来了,起先也没什么工作,我把他的情况反映给了社里,社里欢迎他,这样他就进了译文。因为吃过苦头,提拔得快一点,开头在汤永宽手下编《外国文艺》,后来升上去了,做主编,然后再升上去做总编。
王科一运气好点,剪辫子,没事了。王永年去了北京新华社,做西班牙文翻译,还翻译过医学方面的东西。我去北京看他,说你应该继续翻译文学,后来他欧·亨利继续翻了下去,也翻了博尔赫斯,再后来的《在路上》也反响很好。当然译笔上,王科一比他更活。
陆清源很作孽,下乡吃了很多苦头。三年自然灾害,饿得没办法,到田里捉老鼠吃。“文革”期间他还被打成小集团,精神也有点失常了,回上海不久就过世了。
汤惟杰:当时翻译的稿费多吗?
陈良廷:五十年代的稿费很多。王科一译了《傲慢与偏见》,一炮而红,以后就专门翻译文学名著,他的稿费一个月要接近一千块了。所以公寓搬来搬去,都是好房子,生活好得不得了。当时宝大的罗宋大餐一块钱一客,一汤一菜一只面包(按:即所谓公司大菜,相当于现在的套餐),我们经常去吃。巴金开的稿费很高,我们当时第一本书《都会一角》,定价一万零四百块,折合成新的人民币一块零四分,定价的百分之十二给我们,这样一算,印三万本书就有三千六七百块。这等于就是版税,当时叫千字千册。
《傲慢与偏见》,[英]奥斯丁著,王科一译,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1955年2月版,平装定价一万九千八百元,精装定价两万七千五百元。
历史研究所、编译所和“五·七”干校
汤惟杰:您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公家的单位?
陈良廷:差不多六十年代初。
我是民盟的成员。民盟里有个经济学家叫寿进文,人民出版社约他译经济书,寿进文让我替他分担几章。但徐汝椿不开心,他说你去帮他译经济书做什么,我们又不是搞经济的,我便作罢。后来民盟千方百计帮我们介绍工作,介绍到历史研究所,翻译一批清末小刀会、《字林西报》的资料。我一看那么多资料,一个人不行,就介绍同是民盟成员的朱曾汶等人一起译,后来徐汝椿也勉强来了,一共四个人。
翻译这些东西不容易。很多英文我们从来没碰到过,还要译成清末《北华捷报》那样的文笔,比如法院要叫公廨,还有清朝的官职都很麻烦。我们下了一番功夫。我到徐家汇藏书楼去看那时候的材料,笔记就做了好多本。
历史研究所给的稿费不少,一个月一百二十块。拿了三个月,徐汝椿闹翻了。他说自己是专业翻译文学的,不愿意干这个,就退出了。这样我们待着的人也尴尬了,只好一道出来。又没饭吃了。
汤惟杰:从历史研究所出来以后呢?
陈良廷:开始先待在家里。正巧市委要组织一批翻译力量,办一个编译所。宣传部的石西民、白彦和出版局的丁景唐牵头,草婴具体筹备。先摸底:全市大概有一百多个搞翻译的。再挑选:出版社有哪些基本的文学译者,政治方面好一点,文字方面好一点,出过书的。再问生活情况如何,有什么困难。这样筛选了四五批,选了十三人。
草婴做编译所的头,张满涛(张可的哥哥,王元化的大舅子,俄文、法文都好,曾打成胡风分子,此时落实政策)和罗稷南(译过高尔基)有政协头衔:这三个人第一档,一个月一百二十块。
韩侍桁(《雪国》《红字》译者,鲁迅骂过他是狗,“文革”时因此被揪),李俍民(《牛虻》译者),陈梦海(时代出版社编辑,译儿童文学),冯鹤龄(时代出版社译者)都是作家协会外文组的:这四个人第二档, 一个月八十块。
我、徐汝椿、蔡慧是英文的,吕翼仁(左海,吕思勉之女)是俄文的,李孟安是法文的:我们第三档,一个月六十块。还有丰一吟(丰子恺的女儿),一个月四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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