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场景在他的书中一再上演(《波多里诺》还描述了12世纪他的家乡刚刚建成时,市民和红胡子巴巴罗萨交战的场面)。但是成年后学了太多“杂学”的他,在主人公环顾世界的眼光中,掺入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世界观。古人看世界的“神逻辑”——如果你的心态足够开放,跟得上他们稀奇古怪的思路的话,会从阅读埃科中获得巨大的乐趣。 比如,在《昨日之岛》中,埃科从物理史的垃圾堆里翻出了“交感力”理论,围绕它构思了一部历史大戏。主人公罗贝托被告知,如果被砍伤了,在砍伤你的那把剑上抹些药,会对伤口有治疗作用——因为伤口和剑之间存在着“交感力”。《昨日之岛》作者:(意)翁贝托·埃科译者:翁德明 版本:作家出版社 2001年7月 当时正直航海大发现时代,人们刚刚知道地球是圆的,困扰人们很久的一个问题是:“如何找到地球对面的那条线?”也就是说,如果巴黎此时是午夜0点,那么地球上正值正午12点的那条线在哪里?这其实就是经线的测量问题,对于航海的重大异议曾难倒伽利略。由于相关计时科技的欠缺(不论是在机械领域、还是在天文学领域),正在海上航行的船只并不知道巴黎此时几点。有人便依据“交感”理论出了一个馊主意:用一把刀把一只狗砍伤,然后刀留在巴黎,狗被带上寻找地球对面的180°经线的船。在巴黎的人每隔一个小时用火烤一下那把刀——根据“交感”理论,此时那条狗的伤口会火烧一样疼。当船上的人发现狗在痛苦地哀叫,就知道一个小时过去了。主人公罗贝托也搭上了这艘承载人类使命的船。喜剧的结构之一,就是一群人花大力气搭了一场大戏,然后在短时间内破功——《昨日之岛》中寻找180°经线的船,就是埃科于不动声色中导演的一出喜剧。 埃科的作品时常嘲弄着人们对于“知识”的刻板印象。从《玫瑰的名字》中被烧毁的图书馆,《傅科摆》中子虚乌有的历史,到《波多里诺》里被十字军和野蛮人摧毁的文明,埃科在现实主义的框架之下构建了一个又一个或宏伟或妙趣横生的场景,显示人们寻求知识和真理的执念,是如何转瞬即逝、荒诞不经。埃科的小说其实也在引诱着他的读者:别把严肃的知识当回事,你才能沿着我的神逻辑读下去。 仿讽体揭露特定对象的荒谬可笑 除了历史小说之外,埃科还让大众读者见识了另一种较新的文体——仿讽体。和历史小说一样,这是一种历史悠久,但是在当代汉语文坛中难以自立的文学形式。 “以仿写的方式揭露出特定对象的荒谬可笑”,这是仿讽(戏仿)的核心精神;而且仿讽文也不是那种不停抖包袱的幽默文章,行文一定要一本正经。当然,埃科的小说里面遍地都是戏仿(上面说的“交感”理论就是一例),但是纯粹体现戏仿手法的,还是埃科写的那些散文,也就是著名的《带着鲑鱼去旅行》以及其他几本书。《树敌》作者:(意)翁贝托·埃科译者:李婧敬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6年8月 据出版界的一个朋友说,他们同时推出了埃科的几本散文集和小说,结果出乎意料,销量最多的不是《玫瑰的名字》之类的长篇经典,而是杂文集《带着鲑鱼去旅行》。或许是因为,相比完全以文学话题的仿讽而成书的《误读》,《带着鲑鱼去旅行》有更多社会批评的色彩,也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这里顺便一提和《鲑鱼》同类的一本书,《倒退的年代》:这本书讲述了太多只有欧洲人才懂的社会现象(翁贝托在给中文译者翁德明的信中还说,他觉得没必要把这本书翻译成中文)。所以想感受埃科的讽刺散文,读《带着鲑鱼去旅行》应当是最好的选择。 《带着鲑鱼去旅行》里面的《2加2等于4吗?》和《你所不知道的开头或结尾》已经成了常常被人引用的名篇。虽然它们不算是典型的讽刺文,但其中贴切的比喻和精到的反思,着实奠定了埃科在一些散文读者心中的位置。比如《2加2等于4吗?》一文中的核心比喻是这样的,埃科小时候冰激凌派4分钱一个,甜筒2分钱一个,但是他的家长严禁他用买一个冰激凌派的钱买两个甜筒。成年之后,埃科才理解家长的良苦用心:消费社会中的卖家,永远在努力说服我们再花点钱,买下我们本来不需要的东西——多出来的那一个甜筒,也就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奢华。《带着鲑鱼去旅行》作者:(意)翁贝托·埃科译者:殳俏 马淑艳版本:中信出版社 2015年3月 在笔者看来,《带着鲑鱼去旅行》中最精彩也最典型的一篇仿讽文是《掌声征服世界》——堪称是一篇教科书式的仿讽文。其中埃科杜撰了一个叫作“邦加人”的北欧民族,并且一本正经地说,邦加人会执着地向你澄清每一件事:“这是桌子”,“这是椅子”,“这是门”,“下面我要告辞了”……并且他们渐渐习惯于,每当有人这么说,听者就会鼓起掌来。“这是门”,“哗——”(掌声)。当你不知道埃科描述这个奇怪的民族用意何在时,在文章的最后他抛出了点睛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