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页的屠杀描述
米勒最终弄来了远途的物资:牲口及人的口粮、猎捕用的枪支弹药,装载牛皮及赶路的车马。米勒是这次行动的施令者,同时也由他负责猎捕野牛,安德鲁斯配合施耐德剥皮,查理·霍格来驾车和做些杂务。一切准备好之后,这四个人踏上了猎捕野牛的旅程。他们打算沿着斯莫基希尔河河边的小径去寻找野牛,但走了好多天也未能找到,烈日炎炎,他们遭遇了缺水的危机。焦虑的施耐德想另寻路径,不听米勒的指挥。但有丰富经验的米勒,通过观察路经的野牛尸体、草地的变化以及自己的记忆,说服了施耐德,成功找到水源。随后,他们找到了野牛群,并在日复一日地圈野牛,捕杀野牛,剥野牛皮,捆扎野牛皮,更换营地,再次圈野牛的周而复始的捕猎生活中,度过了好几个月。
过了一阵,安德鲁斯开始注意到米勒猎杀的节奏。首先,他从容不迫绷紧肩膀上的肌肉,固定好头的位置,慢慢扣动扳机,打出一枪。然后,他迅速退出还在冒烟的弹盒,重新装上子弹。他会研究一下被自己打中的野牛。如看到自己打得干净利落,眼睛便去搜寻兜圈的牛群中看上去特别躁动不安的一头;过一会儿,那头被击中的野牛便会站立不稳,轰然倒地。然后他又继续射击。在安德鲁斯看来,整个过程就像舞蹈,一首由四周旷野创造出来的激情有力的小步舞曲。
小说中花了几十页的篇幅描写捕杀野牛的过程,而上面那一段明显是透过安德鲁斯的「浪漫之眼」而作出的描述,真实场面则是异常残忍血腥的。几个月的圈地屠杀让安德鲁斯觉得沉闷重复而不是野性“自然”:“这一切成了每天必做的程序,因为不断重复,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但这一程序给他当下的生活以唯一的形态。在他看来自己是在无边的广阔草原上一寸一寸艰难前行,但似乎根本没有在时间中行进。”
但随着疼痛的不断加剧,他的大脑似乎远离了疼痛,超越了疼痛,因此他比先前更能看清自己和米勒。在最后僵持的这一小时里,他开始看出米勒像一台机器,自动机器,野牛动他也动。他开始看出米勒屠杀野牛,不是因为嗜血,也不是因为贪图牛皮或者牛皮给他带来的金钱,甚至最终不是为了盲目发泄内心积累的愤怒——他开始看出米勒的屠杀是对他自己沉浸其中的生活的冷漠和鲁莽的回应。
就这样,他们杀了山谷的五千头野牛。
同行的野心家、务实者和念叨《圣经》的人
事情并不如米勒预想的那样,能在冬天到来之前屠完牛群并搬运那几千张牛皮。当山谷里刚飘起了雪花,安德鲁斯还兴奋地叫出了声,施奈德则异常慌张并抱怨米勒,米勒故作镇定地谋划,而查理则因想到起他那只在冬天冻死被截去的手而陷入了不理智。
施奈德务实易知足,贪于财货好美姬;查理沉默寡言,只喜欢引用《圣经》以及显然根据《圣经》中无懈可击的智慧而发的陈词滥调;从上面的屠杀野牛情景可以看出,米勒更像个野心家。出逃的安德鲁斯在后来回到屠夫十字镇产生了这样的感喟:
他开始接受这种死气沉沉的生活,并且试图找出其中的意义。他一个个地打量着和自己共同度过这死气沉沉生活的这几个人。他看到查理·霍格呷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和兑了水的威士忌混合饮料,来抵挡一直侵袭着的寒冷,甚至查理·霍格弯身在火上取暖时也是寒冷依旧。他看到查理·霍格浑浊流泪的眼睛盯着《圣经》残破的书页,好像极力回避那使他显得渺小的白茫茫的雪地。他看到弗雷德·施奈德避开同伴,退缩到自己的世界里,好像只有保持这种孤独忧郁,才能对抗周围严寒的冬雪。
施奈德在春雪消融时的涉河行动中连人带马翻沉了下去,务实的无辜者也就这样死去了。
八个月后再次见到的屠夫十字镇,一切也似乎都发生了改变。铁路出现了,而皮商麦克唐纳的小棚屋却被遗忘在一旁。戏剧性的转折出现了,牛皮遍地皆是,猎人和妓女也都不见踪影。文明世界里的那些美国人不流行皮草衣物了。皮商破了产,而归来的三人又何止失去了这些?
将继续上路的安德鲁斯们
约翰·威廉斯的学生米希尔·拉蒂欧莱尔斯在一篇文章里回忆起他的老师,也谈了谈他对《屠夫十字镇》的看法:
在那里开始了读者或许从未有过的阅读体验:约翰·威廉斯对这类浪漫故事的真切检讨;对西部拓荒背后疯狂能量无可置疑的诠释;显而易见的天意;“美国精神”及其投射出的个人主义,这种个人主义只有在美国边区的广阔天地才会出现。在那里约翰·威廉斯受爱默生的超验主义及其宣称的只有在大自然中才能找到善良、真理和美丽的观点的激励。
而作者虚构出来的主角安德鲁斯虽是个新手,却是实现约翰·威廉姆斯写作目的的理想人物:一个新手去探索在书本中读到的西部世界。反讽也就无处不在了。他拥有的是文明的体质,却要涉身粗粝的旷野,自然就会有矛盾和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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