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7年夏日的某一天深夜,一个正在上海市第十六区国民小学念书的小女孩,用爸爸送给她的一支崭新的钢笔,写成了一篇凄婉感人的故事《可怜的小青》。这是小女孩有生以来写的第一篇“小说”。写完后,她郑重地在标题下面写上了自己的小名:凤凰。她幻想着,在未来的日子里,在文学的天空里,自己真的能像一只凤凰一样展翅高飞。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迫不及待地把这篇“小说”,连同自己的满怀期待,投寄给了当时在上海出版的《大公报》。这份报纸上有一个名为《现代儿童》的副刊,她很喜欢看那上面刊登的童话和小说故事。小说寄走之后,她天天站在家门口等着邮差到来。不久,《现代儿童》真的刊登出了她的《可怜的小青》。拿到那期报纸后,她惊喜地把自己的小说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还把报纸贴近鼻子,闻了闻那印成铅字的文章散发出来的墨香……
这个幸运的小女孩,就是今日享誉海峡两岸的言情小说作家琼瑶。她当时还未满十岁。为她编发了这篇《可怜的小青》的编辑,就是现代著名儿童文学家和编辑出版家陈伯吹先生。他当时应聘为《大公报》编辑《现代儿童》副刊。
从1947夏天创刊,到1948年11月被迫停刊,《现代儿童》副刊共出版了七十八期,当时上海和其他城市的许多儿童文学作家,如仇重、陈伯吹、范泉、黄衣青、方轶群、何公超、金近、贺宜、沈百英、郭风、包蕾、任大霖、严冰儿(鲁兵)、圣野、施雁冰等,都在这个副刊上发表过作品。当时许多像凤凰那样的小学生,都十分喜欢阅读这个儿童副刊。出现在这个副刊上的作品除了童话、小说、故事,还有寓言、诗歌、剧本、科学小品、科学小试验、历史小故事、教你做手工、谜语、连环画等。它们成了那个年代里上海儿童课外生活里的一片小小的芳草地,是他们童年记忆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是当时的孩子们也许并不知道,为他们细心培植和守护着这一小片芳草地的人是谁。就连在这块园地里发表过自己第一篇小说的琼瑶,当时也未必知道,在她的《可怜的小青》的背后,有这么一位默默的、勤恳的园丁。
陈伯吹先生(1906—1997)是跨越了中国现代和当代两个历史时期的儿童文学家、翻译家、编辑出版家和教育家,是中国儿童文学的一代宗师和巨擘。在他漫长的、九十二年的风雨路程上,有七十五年是在儿童教育、儿童文学创作、翻译、编辑出版和研究中度过。他的一生是为幼小者的一生。他献出了毕生的心血,为幼芽和小苗洒上泉水。春蚕吐丝,落英成泥。他留下的无数篇童话、小说、诗歌、散文和翻译作品,在一代代小读者的记忆里存活和流传着。
二 1929年2月,二十三岁的陈伯吹从故乡江苏省宝山县(今属上海宝山区)的罗店镇来到上海。他是家中的长子,父亲和二弟都已去世,三弟当学徒尚未满师,上有年老的母亲,下面还有妹妹和两个正在念书的弟弟,全家的经济来源几乎都落在他一个人肩上。他来到上海,一文不名,而只有一支笔。于是,他只能靠写作、投稿,换取有限的一点稿费来维持全家的生存。
他先是在上海私立幼稚师范学校当了一名地理课教师。他像法国那位写作《昆虫记》的贫穷的生物老师法布尔一样,并不满足自己仅有的那点学历,于是又报名参加了上海大夏大学高等师范专修班的考试,最终被录取。这样,他在上海总算有了一点点立足之地。上午他在幼师学校给学生上课,月薪只有十四元;下午就到大夏大学当学生听课。到了晚上,就躲在幼师所在地槟榔路(今安远路)潘园的一间只有五平方米的宿舍里,彻夜笔耕,常常写到“不知东方之既白”。
为了挣钱养家,一开始时他什么题材都写。他根据自己失恋的经历写过一个中篇小说《畸形的爱》,接着又把这段经历写成了长诗《誓言》。他给当时有名的文学杂志《小说月报》投稿,却得到了该刊主编、著名作家郑振铎的一个忠告。郑振铎做过《儿童世界》主编,熟悉陈伯吹的“强项”在哪里。他从陈伯吹的职业优势和创作专长考虑,劝他扬长避短,专攻儿童文学,那样会更有前途。这是一个决定了陈伯吹毕生的人生方向的忠告,他欣然接受了。或许这其中早就有某种因果联系,正如诗人弗罗斯特笔下的那条林中小路:“当我选择了人迹稀少的那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从此以后,陈伯吹便心无旁骛地把自己的人生追求和全部的命运,与儿童和儿童文学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从1929年2月起,他在上海幼稚师范学校担任教师长达十年。1930年他开始为北新书局主编《小学生》半月刊,同时还编写了《小朋友丛书》等儿童读物。他既当小学教员,又做儿童杂志和儿童读物丛书的编辑,用一支红蓝铅笔作为参与社会、改造社会、创造生命价值的工具与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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