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像每一个心高气傲的文学青年一样,“寻找自己的声音和题材”,乃是刻不容缓之事。年轻的麦克尤恩既不熟悉中产阶级的主流世界,也不熟悉工人阶级的底层社会,他熟悉的只是他自己、以及青春期的欲望、孤独与叛逆。此时的麦克尤恩,个人生活方式有了很大改观。在东英吉利大学,麦克尤恩遇到了他的第一任妻子彭妮·阿伦(Penny Allen),彭妮是两个女孩儿的母亲、女权主义者、占星术士、新世纪教教徒,她教过一门课,叫“冥想、治疗、占星术和创造力”。与彭妮一道,麦克尤恩融入了方兴未艾的反主流社会运动。他留着披肩发做嬉皮士的打扮,有不少阿富汗式样的行头、吉普赛风格的珠串。正因为过着波西米亚式生活,麦克尤恩对中产阶级和小布尔乔亚不感兴趣,对传统英国文学那“分辨阶级的细微差别”的趣味嗤之以鼻。他将注意力放到底层,社会的底层和人性的底层。他说:“我不想去描写什么人如何积聚和丢失财富,我感兴趣的是人性中陌生而古怪的地下层。” 作为一个来自社会下层、其貌不扬、囊中羞涩的青年,麦克尤恩努力希望引起关注。几十年后,麦克尤恩承认:“我开掘,我疏浚,我挖出一切在当时使我着迷的邪恶事物……我猜,我是为了惊世骇俗才写的。”24岁那年,颇具影响的杂志《美国评论》刊登了他早期30个故事中的一个,这是一篇名叫《伪装》(Disguises)的短篇小说,写一名年老色衰的女演员收养了自己的外甥孤儿,给他穿女性化的服装,二人玩角色扮演的游戏。当期杂志的招贴异常醒目,耀眼的粉红色,招贴上,“伊恩·麦克尤恩”赫然与“苏姗·桑塔格”、“菲利普·罗斯”并列,对于一个新秀来说,非同寻常。据说他拿到处女作的400英镑稿费之后,马上与两个朋友一起,在阿姆斯特丹买了一辆二手大巴,抽着海洛因一路开到阿富汗朝圣。 在杂志上陆续发表了一些短篇小说之后,1975年,他的“硕士毕业论文”终于在英美两地同时出版了,这就是短篇小说集《最初的爱、最后的仪式》。书很薄,只有8个短篇,175页,但是它所激起的反响却是空前的,《时代周刊》、《华盛顿邮报》、《芝加哥论坛报》、《新政治家》、《大西洋月刊》、《旁观者》、《泰晤士报》等重要媒体皆有评论,并在1976年勇夺“毛姆奖”(Somerset Maugham Award)。对于这部处女作,欣赏者赞许麦克尤恩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叙事能力,把他视为贝克特和卡夫卡的文学继承人。好事者关心的是“人性阴暗面”、“道德禁忌区”和“题材敏感带”。青少年读者们入迷于那血腥加荷尔蒙的气息,感受到反社会运动的时代脉动。当然,也有反对者出现,麦克尤恩的罪名是“以文惊世”。
“恐怖伊恩” 一举成名的麦克尤恩得到了马丁·艾米斯(Martin Amis)、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等文学同道的接纳和友谊。他搬到伦敦,成为布鲁姆斯伯里星期五午餐会的常客,经常与青年作家们喝点小酒,晒晒太阳,谈谈诗歌。在1976年的一页日记里,他如此记述沸腾的生活:“我们吃致幻蘑菇,服可卡因,在电击一样冷的水里裸泳,洗桑拿,玩排球,喝红酒,并且谈论吉米·卡特和埃兹拉·庞德。”不过,麦克尤恩依然置身于主流社会之外,不想被任何团体、任何流派、任何风格贴上标签。整个70年代,是麦克尤恩不受约束的实验期。他入迷于弗洛伊德和无意识理论,妻子彭妮所崇拜的神秘主义先验论给他了很大影响,或许还有毒品的“帮助”,使得介于意识和无意识深处的魍魉魅影,以种种复杂的变体在文字中获得了生命。 1978年,麦克尤恩发表了他的第二部短篇小说集《床笫之间》,正是这部作品使他赢得了“恐怖伊恩”(Ian Macabre)的绰号。这个“恐怖”,不是妖夜幽魂的心理恐怖,不是尖声惊叫的感官恐怖,是揭开石头、发现下面有虫子、并发现虫子活泼泼地蠕动着、那种形而下无法转换为形而上的、生命本身的恐怖。小说集包括7个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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