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如棋局

    纳博科夫痛恨对号入座和按图索骥。因此,在后期,他时常描绘一幅图景,略加修饰到面目全非,让评论家和弗洛伊德学派的小生们追寻、猜度直到糊涂。他不会把自个儿的故事老老实实地放在一个文本里,而是把它们洒落到许多地方。

    《奥勒留》里,一点点蝴蝶;《菲雅尔塔的春天》里,一点点侨居光景;《天赋》里,一点点柏林、俄罗斯诗人和他年少时的蝴蝶标本。把这些掬起来,一捧捧的,都是纳博科夫,只是搀杂了太多细碎的灵感。比如,《洛丽塔》里关于安娜贝尔的部分,在《初恋》里有一个更清爽更干净的版本,而后者显然更逼近真实。

    于是,《防守》反而也许是纳博科夫最老实的一本书。卢仁,我们的主人公,他少年时的眼睛,就是纳博科夫自己的少年之眼。只是,还是安了一重滤镜。

    如果你觉得卢仁是纳博科夫的影子,描绘他等于描绘自己的某种倾向或者隐藏性格的分身的话,那难免会让作者暗笑。参看卢仁父亲自以为是地编造儿子的未来情节,以及《微暗的火》全篇自成一体的臆断猜想,你会发现:依照格式联想,是纳博科夫最爱嘲弄的部分。

    和《天赋》中的费奥多尔一样,卢仁背负着俄罗斯的背景,内心庞杂,面对现实世界时,多少有些因天才、敏感而反显木讷的表现。而纳博科夫酷爱的对庸常文艺青年的讽刺笔调,尽显于卢仁父亲的身上。这个才华平凡、经常端着架子的先生经常使卢仁陷入被动的境地:一种重视文艺和知识的家风,在学校里因为父亲而被嘲弄的经历,这些促使卢仁被迫成为性格内向的少年。而后是一个并不稀罕的情节:少年发现了自己的象棋天赋,遂成为这方面的大师——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里的反派,亦是如此。

    然而,这又不是一个象棋天才克敌制胜的体育电影剧本。纳博科夫式的缤纷意象和儿时记忆堆积在这个少年身上,卢仁的内心因之复杂。

    当他和女主角及其母亲开始一系列接触时,你会和卢仁一样,感受到一种透不过气的紧张。现实世界的人际关系、棋局纵横的个子、记忆和性格,他被意象的漩涡击败。与图拉提大战时的晕倒,实际上只算一个前奏——纳博科夫很明白这种游戏的冲突所在:黑子与白子的攻守只是表面现象,棋手与自己制造的假想敌才是真正敌我双方。

    贯串全文的国际象棋,当然不只是作为道具那么简单。以纳博科夫对文体形式的追求,再配上国际象棋本身,你会发现以下有趣点:首先,国际象棋的环环相扣和彼此复杂无比的牵制,是其有别于其他棋类的特征,而小说中的卢仁,其少年时期的记忆、棋局生涯、爱情、家庭生活等等的紧密度也使人喘不过气;其次,国际象棋最后决胜负,以将死为准,而将死的规则是使王去无可去,困居于空间中,然后被一颗棋子逼上绝路。

    当看到卢仁死去,你再翻阅过去几十页,便会发现:卢仁就像一个孤独的王。他被无数看似不经意、毫无杀伤力的步伐,一步步扼杀了退路和空间,最后走上死局。那些精心布置的故事、细节,包括纳博科夫式的诗式意象,都是为卢仁勒紧的命运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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