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这笔债务中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世界。对于加西亚·马尔克斯本人,我们知之甚多,因为他的名气助长了我们要了解他的欲望。但是,要想看到他的隐喻和寓言、他的神话和传说背后这张精心编织的梦幻世界的网络,则需要研究者这双灵巧而耐心的手来引导我们层层深入。我们会发现小说家的每一个想像都是以我们国土上的某个事实、某个地点、某个历史事件或某种文化传统为依据的。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与我们这个国家的历史和现状是多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这正是我们手头这部《马尔克斯传》所准确把握和体现出来的。
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参加的那些在我们看来具有寓言色彩的战争,正是本哈明·埃雷拉和拉菲尔·乌里维·乌里维发动的那些曲折而漫长的战争的一种抒情式的概括,这些战争曾经以马格达莱纳和瓜希拉地区的一些燃烧的村庄为主战场。谁说我们现在会以怀念的心情去回顾一个世纪前的那些战争,但至少那时人们是在同等条件下面对面地厮杀。而现在则是无耻地屠杀,是卑鄙地雇用杀手无缘无故地去杀害手无寸铁的人,死者被胆怯地掩埋,凶手却长期逍遥法外。
达索考证了被马孔多的持续大雨而引发的滔天洪水所淹没的地域和搅混的历史,他确认了小说中制作小金鱼的故事的确出自当时那个银器加工车间,分散在各地的17个奥雷良诺的确是这位精力充沛、年富力强的海滨军人与17个女人所生的儿子,而当年香蕉公司的横行霸道则暴露了我国政府的无所作为,它存在的标志仅仅是一面悬挂的国徽而已。
正如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回忆录《活着是为了讲述》一样,达索的这本书也是在写完传主的前半生戛然而止的。的确,加西亚·马尔克斯在1967年出版了《百年孤独》之后,他的创作生涯告一段落。他的后半生诚如博尔赫斯所言,是在“荣誉的强光”照射下生活的,他的名字频频见诸报端,身影置于闪光灯下,他奔走于各国首脑之间,他出席各种庆祝仪式,他的作品成千上万版地印刷。
他这第二个孤独的40年,是用30多种语言写成的,是在各个种族和各种文化的众目睽睽之下度过的,历史已经发展到以他的偶像为标志的时代,他对文学的影响将是永世长存的。他善于以耐心和幽默对待荣誉,他必须以惊异的目光来审视自己的生活,因为在强光普照的这个半球之外,还有更加神奇的充满贫困、焦虑和昏暗的另一个半球。
伟大的人物总是以他们的卓著功勋引领民众,从而推动世界的进步。在全世界读者庆祝加西亚·马尔克斯80寿辰之际,他那孕育文学胚胎的年代再次引人注目:他的祖父牵着他的手在阿拉卡塔卡那灼热街道上的漫步,在死过人的大房子里度过的那些令他心惊胆战的夜晚,他听老兵讲述的那些内战的往事,他父母骑在骡背上在瓜希拉穿隘口过荒原的跋涉,青春期他沿着一条长河在鳄鱼的哈欠中穿行的惊险旅程,锡帕基腊那些昏暗的傍晚他畅游于各国文学,在四五十年代的波哥大和巴兰基利亚的咖啡馆里教会他写作的聚谈会上,那时他并不知道他的作品将在马德里和布宜诺斯艾利斯、巴黎和伦敦、纽约和斯德哥尔摩传诵,只知道会被他的好友莱翁·德·格雷夫和阿尔瓦罗·穆迪斯、埃尔南多·特列斯和爱德华多·卡兰萨、爱德华多·萨拉梅亚和古斯塔夫·伊巴拉·梅尔拉诺、赫尔曼·巴尔加斯和阿尔丰索·富恩马约尔、拉蒙·宾耶斯和阿尔瓦罗·塞佩达·萨穆迪奥所阅读。上述场景都是《马尔克斯传》中所着力描绘的故事。
记得有一天,我问加博为什么他的回忆录的第二部分如此难写,他回答我说这也许正好印证了达索·萨尔迪瓦尔的书为什么也停在了其人物最具魔力的中年而不再往下写。加博静静地看了我一眼,开心地笑了笑,然后他踌躇满志地对我说:“因为晚年实在难与童年相匹配啊。”献给萨尔瓦多·塞普尔维达和胡安娜·奥乔阿献给如今在根源彼岸同我们交谈的法涅尔·塞普尔维达·奥乔阿和埃尔金·塞普尔维达·奥乔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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