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前某一年的某一天——非常抱歉,用了一个如此不明确的时间——郁郁不得志的作家威廉·戈尔丁先生也许是出于无聊,也许是出于对人类未来的担忧,他开始写作《蝇王》,这是一本很薄的小书,翻译成中文寥寥17万字,对多数雄心勃勃的作家来说,这样的长度是不具备替人类担忧的能力的。更让人意外的是这本书写的是一群孩子的遭遇,他的描写琐碎而绵长,有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耐心,在这里,我必须坦率地承认,阅读的过程并没有想象的愉快。
译者龚志成先生在译本序里写到:“《蝇王》出版后颇受好评,英国小说家、批评家福斯特把《蝇王》评作当年最佳小说;批评家泼列却特当时就称戈尔丁为‘我们近年作家中最有想象力,最具独创性者之一’。尤其到了60年代,《蝇王》一跃为大学校园里的畅销书,在英、美学生中广泛流传,并曾搬上银幕。现在,《蝇王》已被列为‘英国当代文学的典范’,成为英美大中学文学课的必读书”。龚志成先生的译本序写于1984年,时间已经过去23年了,这样的时间长度足以让一个婴儿成长为莽撞青年。今天我们再来读这本书,尤其是在我们这个歌舞升平的时代里,产生共鸣是困难的。但我们必须承认,在这里我们可以读到一个老派的英国绅士的灵魂。
小说并不复杂,按照传统的解读,此书充满了无处不在的象征,比如拉尔夫象征着文明和理智,杰克象征着野蛮和专制,死去的飞行员象征着恐惧等等,在弥漫着象征的语境中进行阅读显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如果我们剥开这些象征的外壳,其实,本书只是一本写给成年人看的寓言,它解释了权力的产生,讨论了人性的善恶以及当人类面临困境时的种种可能。在今天的读者看来,这样的企图无疑是不明智的,也有主题先行的嫌疑。实际上,这所有的指控都是成立的。
阅读《蝇王》让我想起了挪威作家乔斯坦·贾德名噪一时的《苏菲的世界》和《纸牌的秘密》,他们共同的特征是企图通过孩子的世界来诉说哲学的秘密。如果要找他们之间的区别并不难,乔斯坦·贾德更通俗一些,目的更明确,他要向孩子们推销哲学常识。威廉·戈尔丁则采取了更为迂回的文学方式,他试图通过解析整个过程,来阐明权力、暴力和专制的来源。根据人类发展的历史,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人类最初的权力来自对图腾的崇拜,是关于禁忌的秘密,而在人类的初级阶段权力和暴力具有天然的血亲关系,而暴力和专制常常又是融合在一起的。按照原始的丛林法则,生存是第一位的,弱肉强食乃是必然。那么,在这里,又牵涉到一个更为复杂而且飘渺的问题,人性到底是善还是恶的?关于这个问题,中外的哲学家进行了无数次辩论,当然谁也无法说服谁。这等于承认,人性善恶的问题是必须悬置的。实际上,如果不将这个问题悬置,文学创作便失去了根基。正是由于人性的复杂,使得文学解释人类内心成为可能。按照通常的说法,认为人性善的人是乐观主义者,而认为人性恶的则是悲观主义者。如果按照这种分类,戈尔丁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看不到人类的前途。
在小说的开头,由于拾到一只海螺,拉尔夫吹出了召集的号声,他自然而然成了一群迷失海岛的孩子们的头目,他试图以文明的方式建立他们的生活规范,他要点一堆火,以便获救。他建房子,指定大小便的地点,但这一系列文明的建设被饥饿和暴力轻而易举地击溃。杰克能够捕猎野猪,猪肉的香味诱使孩子们背叛了拉尔夫,杰克把自己装扮成野蛮人,用暴力促使更多的人屈服。在小说的末尾,杰克带着一大帮人搜索拉尔夫,他要杀了他。这个悲观的结局说明,在文明之外的世界里,暴力和专制具有更大的征服力。人类一旦脱离文明,兽行和暴力便会重新来临。只有在安全的时代里,文明的秩序才能更好地被执行。这样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不道德的战争,最终必然战败,仅仅因为更多的人害怕被奴役的命运。人类的暴力史不仅仅是掠夺史,同时还是缺乏安全感的灵魂动荡史。
最终回到这部小说,这是一部让我尊重、却不会去热爱的小说。而这本书是我喜欢的,它的装帧简朴素雅,用纸也非常讲究,有着英国式的传统和德国式的简洁,大小和开本都非常舒服,那种轻巧灵便的感觉和小说的内容结合得非常完美。值得一提的是,小说的翻译非常不错,语言准确传神,显示出译者良好的艺术功底,不少篇幅可以当散文来赏读,这至少抵消了大量琐碎的情节描写所带来的阅读疲倦。至于13元的超低定价,估计也让不少吃惯了亏的书迷大跌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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