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了海滩上,举眼望去,自己的船还停在那儿,海浪依然一排排不断打来,威利早已把小艇停妥,钻到水里捉海螺去了。他把小刀又拿出来好好洗了洗,把匙子也擦过洗过,然后把四颗子弹也洗干净了。他把子弹摊在掌心里瞧,看那神气就像一个淘金人,本以为淘洗盘里只会有些零碎沙金,却不料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成块的天然金子四大颗。那四颗子弹的弹头是黑的。子弹上沾着的剩皮残肉已经洗清,所以那缠度很小的膛线印子就都看得清清楚楚了。那是施迈瑟自动手枪(一种德国造的枪械。)的9毫米标准子弹。 这一发现,使他心花怒放。 他想:他们尽管把弹壳都捡走了,可留下了这些子弹,就等于是留下了自己的名片。这我倒要好好琢磨琢磨了。有两点现在是明白的:一是在这礁石小岛上他们连半个人也没让留下,二是岛上的船都不见了。就根据这两点来分析一下吧,老兄。你分析问题的能力应该是很强的。 可是他的脑筋却并没有开动。他倒是把手枪拉过来在两腿之间一夹,身子往后一仰,就躺倒在沙子上,两眼直瞅着那座雕塑——其实那不过是一块漂来木,风一吹,沙一盖,就活像一座雕塑了。一座沙灰两色的雕塑,嵌在白灿灿粉一般细的沙子里,就像在展览会上展出似的。真应该拿到巴黎的秋季美术展览会上去才对。 耳边只听见海浪拍击礁石的澎湃,响成一片。他心想:这景象拿来作幅画倒是挺好的。他躺在那儿,眼望着天空,空中一无所有,只有东风吹得起劲。四颗子弹已经在短裤的零钱口袋里放好,还扣上了钮扣。他知道这四颗子弹可是关系到他今后的存亡的。不过他现在不想去考虑,也不想去思考眼前应该思考的那许多实际问题。我还是来欣赏欣赏这块灰色的木头吧——他心想。反正现在心里已经有数:对头冤家已经找到,他们是逃不了的了。同样,我们也逃不了了。先不必多想,还是等阿拉和亨利回来了再说吧。阿拉肯定会有些什么发现的。蛛丝马迹是肯定可以找到的,他才不是个傻瓜哩。海滩上的情景固然假象很多,但是真相也总会在这里那里留下些痕迹的。他摸了摸零钱口袋里的子弹,然后就用胳膊肘顶着地,一点一点往里爬,爬到个沙子干燥些,也更白些的地方。其实沙子都是那么白灿灿的,所谓更白,也许只是一种错觉吧。他就把头在那块灰色的漂来木上一枕,躺在那儿。手枪,还夹在两腿之间。 “你跟我交上朋友有多长时间了?”他冲着手枪说起话来。 “不用回答我,”他对手枪说。“你就在那儿好好歇着吧,到时候就希望你能露一手,打死只把地蟹不够劲儿,得杀上几个像样点儿的。”他就一直躺在那儿,望着海上飞起的一排排浪花。等到看见阿拉和亨利从海滩两头走来,心里也已经考虑得相当成熟了。他一看见他们的身影,就把头一扭,又赶紧去看大海了。他是本不想去琢磨的,他是原打算要休息一下的,可是办不到啊。现在既然已经考虑成熟,他又想趁他们还没来,就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什么也不许去想,就只许看这海浪拍击礁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来得太快了。 “你们发现了什么啦?”他问阿拉。阿拉到那灰色的漂来木旁边坐了下来。亨利也就挨着他坐。 “我找到了一个。是个年轻人。可已经死了。” “是个德国人那是没问题的,”亨利说。“身上只穿了条短裤,头发可长了,是金黄色的,给太阳晒得花花斑斑的。我们看见他面孔朝下,扑在沙子里。” “他哪儿中了枪弹?” “一枪在脊梁骨底下,一枪在脖颈子上,”阿拉说。“Rematado.西班牙语:这就报销啦。这是子弹。我已经洗过了。” “这就对了,”托马斯·赫德森说。“我也找到了四颗,一模一样的。” “那是9毫米口径的卢格尔手枪(一种德国造的半自动手枪。)打的,是吧?”亨利问。“跟我们的那种.38手枪是一样的口径。” “这种子弹弹头是黑的,那可是自动手枪上用的,”托马斯·赫德森说。“大夫,谢谢你啊,把枪子儿都起了出来。” “奉你的命令嘛,”阿拉说。“脖子上的那颗子弹打了个对穿,我是在沙子里捡到的。那另一颗是亨利给挖出来的。” “挖颗把子弹我倒不大在乎,”亨利说。“又是风吹,又是日晒,他也差不多都成了个人干了。刀切上去就像切个馅饼似的。跟那边村里的几个可毕竟不一样。你说他们干吗要把他干掉呢,汤姆?” “我也不知道啊。” “你估计是怎么回事呢?”阿拉问。“他们在这儿上岸,是要来修潜艇吗?” “不会。他们的潜艇已经沉没了。” “对了,”阿拉说。“所以他们才把这里的船都抢走了。” “可打死那水兵又是为了什么呢?”亨利问道。“我这话也许问得不太开窍,你可别见怪啊,汤姆。可你知道我是多么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啊,这会儿总算遭遇上了,我真是太开心了。” “‘遭遇上’还说不上,”托马斯·赫德森说。“不过我们已经闻到了极有价值的猎物的臭迹,这是可以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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