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要彼此信任的

    也许《无极》的编剧在这里确实出了点问题,少年无欢的出场形象与后来的情节之间有一定的距离,我们不知道他的出身,但从开头的细节可以推断他应该是一位将军的孩子,可他说话的口气是颐指气使式的,甚至有点骄横跋扈。这样的细节无疑对剧终时无欢的交待产生了负面作用。也许,如果将少年无欢设定为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会更符合剧情的需要。然而,仅仅这一点就足以否定《无极》在思想上的深度了吗?在我看来,这一点恰恰正是因为陈凯歌对市场、对观众的妥协所致。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坚持认为,无欢从受骗到作恶的性格逻辑是成立的,也是基本合理的。

    如果我们还要继续“吹毛求疵”地在《无极》中找错,或许他为剧中人物所做的角色定位不那么准确,尤其不符合我们这个时代对人和人性的判断。《无极》中所有的人物都不是十足的恶人,或者说,命运天生的坏人。《无极》中最坏的人无疑是北公爵无欢,其次是王,排在第三的当数奴隶贩子,也是战争贩子,虽然他没有倒卖军火,他是靠贩卖战争中充当炮灰的奴隶而发家致富的,其他的人似乎更无法将他们归入纯粹的好人和坏人之列。王其实是个十足的昏庸无能之人,他所仰仗的无非是权柄和大将军光明,而在爱妃倾城以色降敌之际,他却将她弃之不顾,拱手让给无欢,他其实就是个无赖之徒,很有点像那个“分一杯羹”的汉高祖刘邦,而且他那一口不男不女的腔调就惹人讨厌。但他的坏是因为他的位子,很难说是本性如此。奴隶贩子自然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充其量也就是个惟利是图、见钱眼开的商人,而无欢的狠毒、阴险、狡诈都来自于童年时的深度伤害。王妃倾城也不是坏人,她只是出于对饥饿和死亡的恐惧而导致了无欢的恶,而她对占有的欲望同样是来自于这个恐惧。我们也已经分析了鬼狼的性格,他的背叛与倾城背弃诺言的原因是一样的。光明除了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有些刚愎自用外也没有太大的毛病。奴隶昆仑是唯一堪称完人的人。也就是说,《无极》的世界里人性是本善的。性善和性恶是千古以来聚讼纷纭的话题,但我更愿意相信西方人所谓“人的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的说法。而这样的说法在如今的时代似乎也正经受着挑战,甚至已经被颠覆。那么,陈凯歌以一个无年无月的远古时代作为影片的背景,又赋予了人以“性本善”的界定也就自然不能得到“无善无恶”的现代人的认同,而所有这一切其实都与承诺以及承诺的实现与否有关。这正是《无极》的意义所在。

    据报道,陈凯歌拍摄于2000年的《致命温柔》就是一个关于信任和爱的故事。也就是说,陈凯歌关注信任的问题已经有一些年头了。而取自老子《道德经》的“无极”二字也提醒我们重返古典,从经典中寻找传统的支持。我粗略地翻查了《道德经》,与信任直接相关的就是这句“信不足焉,有不信焉”。虽然老子是从王道的角度讲“信”,可它实在是社会和个人品性中最为基本的东西,所以,我们的词典有“一诺千金”、“覆水难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等等的词语。而当代德国社会学家尼克拉斯·卢曼就专门写有一本《信任》的著作,而很多哲学家、文化学家都就此作过深入的探讨,更无须说文艺家和宗教界的思想家们了。据此或者可以证明信任在现代社会的重要性。我无意将这篇文章写成严谨的学术论文,也无力完整地探究信任在学术史和思想史上的地位,我只想指出,信任无疑是《无极》要表现的重要主题,而就这一点来说,它并不像一些批评指责的那样,陈凯歌失掉了以前曾经有的对现实的关注。

    陈凯歌改写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也改写了“红颜祸水”的叙事传统,赋予其更具时代意义的内涵,将信任置于爱的事件中,甚至是最重要的部分。

    “信任”,“信”,然后可以“任”,另一个汉语词汇是“信赖”,“信”,然后可以“赖”;用一个西方现代基督神学的概念来讲,叫“信靠”,或许更形象,因为“信”,才可以“靠”,才值得“靠”。

    然而,无论是信任还是诺言,似乎都并不这么简单。《无极》中的满神是个颇有意味的人物。影片中所有人的人生都是不完满的,那也是满神所操控的世界。也许“满神”的使命就是要告诉世人这个道理?那么她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难道只是在标举她自己?

    没有完满的人生,没有完满的历史,没有完满的文化,也没有完满的世界。满神是一个永远的神话,满神也是对现实世界的一个巨大的反讽。也正因为此,信任才更显得它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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