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关西游》:细细剖析《西游记》里的人情伦理与世情秩序

  * 以下文字节选自《情关西游》增订本序言,标题为编辑所加。

何谓“情关西游”
  清人张书绅对《西游记》微言大义的评论最为平实隽永:“人生斯世,各有正业,是即各有所取之经,各有一条西天之路也。”如果人生在世各有正业,而人生正业又各有其道,如是则《西游记》就与我们有关了。张怡微把这段话作为题记,正是想把《西游记》作为一面“镜子”,让人透过这面镜子反观自己。《情关西游》是一种非典型的写作,体现了作者多方面的才能。文中既有对《西游记》故事疑点的释疑解惑,也有对人情世道的借题发挥,中间又穿插名家评论,看似闲庭信步,实则苦心孤诣。借用张怡微的微信公众号,这本书写的正是“自怡微言”。

  作者的书名《情关西游》就埋有伏笔。孙悟空由石猴风化而来,本无情扰。作者指出:“孙悟空‘无性’,自然就没有生殖、没有情关。”到明人董说的《西游补》才补入孙悟空的情难,“情关”对孙悟空才有了实指的含义,似乎书名未能涵盖《西游记》,重心完全放在《西游补》上。然而,“情”有多解。撇开《西游补》中的情难,“情关”之说也是贯穿全书的。虽然在《西游记》中孙悟空“无性”、无情,但是,作者已道出自己一直“情系”《西游》。钟情是最好的钥匙,正是“情关”西游,才有了这些“自怡微言”。另外,孙悟空虽然没有儿女私情,但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矢志不移,体现的不正是佛教普度众生的“圣情”吗?

“微”言大意
  书中有许多“微”言大意。在“从卵生石猴到‘美猴王’”中,作者提到,孙悟空原为一石猴,乃自然造化,但自然在创造生命的同时,却不负责创造“觉悟”,也不自然和必然地催生出“启迪”。石猴是在“高登王位,将‘石’字儿隐了”之后,才有了心、有了魔,也有了命运。这段话说得极有哲理。觉悟或“心”不过是善恶之官能,有了它,人才为人,但正因为有了它,也就有了心魔和记挂,人类的始祖亚当与夏娃不也是走出伊甸园才开始有了觉悟的必要和救赎的愿望的吗?

  在“好名的石猴,未名的命运”一节中,作者借孙悟空的名字谈到“命名”问题。孙悟空在书中有许多名字:“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孙行者”等,其中对他意义最大的是后两个名号。命名是成人礼,正是通过命名,个体的生命才进入人伦世界。虽然“美猴王”、“齐天大圣”这些名头很风光,但只有在他有了“孙悟空”、“孙行者”之名后才对自己的生命有了觉解。其实,“命名”是一个复杂的哲学问题。中世纪的实在论与唯名论就争论“名”的意义。在实在论看来,名是事物的本质,我们可循名求实;而唯名论认为,命名是完全偶然的,它只是声音和符号,没有内在的意义。其实,这两种观点皆有囿限。名字固然是声音和符号,但被命名者一旦有了对自己的“名”的依恋、觉悟和忠诚,名字就有了贴己的生存论意义。孙悟空在西行途中几番负气离开又几番回头,就是圣人行迹中展开的名与行的辩证法。

《西游记》:悟道之书
  一些人把《西游记》视为孙悟空的成长小说,但张怡微更多地把它视为一部悟道之书。孙悟空花果山称王,既有权力,又有自由和享乐,何不快哉?然而,孙悟空想到自己有一天终有一死时,“忽然忧恼,堕下泪来”。死亡是每个人最贴己的有限性。西方古代哲人曾说哲学就是死亡的练习,海德格尔也有“向死而生”的说法。生死问题是孙悟空最先感到烦恼的问题。他先是选择入阴曹地府,在生死簿上把自己的名字划掉,以期长生不死。然而,长生不死之后,孙悟空却有了新的烦恼。就如波伏娃的《人都是要死的》中的主人翁雷蒙·福斯卡食了一种神奇的药,可以长生不死。但他在活到了六百岁,阅尽人间百态之后,不死对他已经是一种折磨和天谴,以至于最后他用拐杖不停地敲打着死亡之门,呼喊道:“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因为对不死的人来说,一切选择都无意义,一切可以再来,没有喜也没有悲,也就没有了“触情生情”的缘由。怡微在书中多处思考了这个问题。在“不老与长生”中,作者借“有缘吃得草还丹,长寿苦捱妖怪难”的诗句谈到,“长寿不是件高兴的事,自有苦处,也惹来险难”。在“心猿与心魔”中又指出,《西游记》由孙悟空的“小我”意图起始,他先是“畏死”,但等求到不死之方后,仍觉不放“心”。这说明,不死不足以诠释永生,永生问题比“不死”问题更深沉、更幽暗。正是经历了西行的磨练,孙悟空才逐渐悟到:“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只有到了此时,孙悟空才真正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超越了生死的心魔,进入到永生之境。此中所悟之道固然是佛理,但也可通达俗世。我们每个人在生命之途中难道不也想超越“小我”,求得终极关怀意义上的“放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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