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事内:中国政府与经济发展》书摘

    第三章 政府投融资与债务

    暨南大学附近有个地方叫石牌村,是广州最大的城中村之一,很繁华。前两年有个美食节目探访村中一家卖鸭仔饭的小店,东西好吃还便宜,一份只卖12元。中年老板看上去非常朴实,主持人问他:“挣得很少吧?”他说:“挣得少,但是我生活得很开心。因为我自己……我告诉你,我也是有……不是很多钱啦,有10栋房子可以收租。”主持人一脸“怪不得”的样子对着镜头哈哈大笑起来:“为什么可以卖12元?因为他有10套房子可以收租!”老板平静地纠正他:“是10栋房哦,不是10套房哦,10栋房,一栋有7层。”主持人的大笑被这突如其来的70层楼拍扁在了脸上……

    很多人都有过幻想:要是老家的房子和地能搬到北、上、广、深就好了。都是地,人家的怎么就那么值钱?区区三尺土地,为什么一旦变成房本,别人就得拿大半辈子的收入来换?

    再穷的国家也有大片土地,土地本身并不值钱,值钱的是土地之上的经济活动。若土地只能用来种小麦,价值便有限,可若能吸引来工商企业和人才,价值想象的空间就会被打开,笨重的土地就会展现出无与伦比的优势:它不会移动也不会消失,天然适合做抵押,做各种资本交易的压舱标的,身价自然飙升。土地资本化的魔力,在于可以挣脱物理属性,在抽象的意义上交易承诺和希望, 将过去的储蓄、现在的收入、未来的前途,统统汇聚和封存在一小片土地上,使其价值暴增。由此产生的能量不亚于科技进步,支撑起了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巨大投资。经济发展的奥秘之一,正是把有形资产转变成为这种抽象资本,从而聚合跨越空间和时间的资源。

    上一章介绍了城市政府如何平衡工业用地和商住用地供应,一手搞“工业化”,一手搞“城市化”,用土地使用权转让费撑起了“第二财政”。但这种一笔一笔的转让交易并不能完全体现土地的金融属性。地方政府还可以把与土地相关的未来收入资本化,去获取贷款和各类资金,将“土地财政”的规模成倍放大为“土地金融”。

    本章第一节用实例来解释这种“土地金融”与政府投资模式。第二节介绍这种模式的弊端之一,即地方政府不断加重的债务负担。与政府债务相关的各项改革中也涉及对官员评价和激励机制的改革,因此第三节将展开分析地方官员在政府投融资过程中的角色和行为。

    第一节 城投公司与土地金融

    实业投资要比金融投资复杂得多,除了考虑时间、利率、风险等基本要素之外,还要处理现实中的种种复杂情况。基金经理从股票市场上买入千百个散户手中的股票,和地产开发商从一片土地上拆迁掉千百户人家的房子,虽然同样都是购买资产,都算投资,但操作难度完全不同。后者若没有政府介入,根本干不成。实业投资通常是个连续的过程,需要不断投入,每个阶段打交道的对象不同,所需的专业和资源不同,要处理的事务和关系也不同。任一阶段出了纰漏,都会影响整个项目。就拿盖一家商场来说,前期的土地拆迁、中期的开发建设、后期的招商运营,涉及不同的专业和事务,往往由不同的主体来投资和运作,既要考虑项目整体的连续性,也要处理每一阶段的特殊性。

    我国政府不但拥有城市土地,也掌控着金融系统,自然会以各种方式参与实业投资,不可能置身事外。但实业投资不是买卖股票,不能随时退出,且投资过程往往不可逆:未能完成或未能正常运转的项目,前期的投入可能血本无归。所以政府一旦下场就很难抽身,常常不得不深度干预。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中国GDP增长的主要动力来自投资,这种增长方式必然伴随着政府深度参与经济活动。这种方式是否有效率,取决于经济发展阶段,本书下篇将深入探讨。但我们首先要了解政府究竟是怎么做投资的。本节聚焦土地开发和基础设施投资,下一章再介绍工业投资。

    地方政府融资平台:从成都“宽窄巷子”说起

    法律规定,地方政府不能从银行贷款,2015年之前也不允许发行债券,所以政府要想借钱投资,需要成立专门的公司。 这类公司大都是国有独资企业,一般统称为“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这个名称突出了其融资和负债功能,所以经济学家和财经媒体在谈及这些公司时, 总是和地方债务联系在一起。但这些公司的正式名称可不是“融资平台”,而大都有“建设投资”或“投资开发”等字样,突出自身的投资功能,因此也常被统称为“城投公司”。比如芜湖建设投资有限公司(奇瑞汽车大股东)和上海城市建设投资开发总公司(即上海城投集团), 都是当地国资委的全资公司。还有一些公司专门开发旅游景点,名称中一般有“旅游发展”字样,比如成都文化旅游发展集团,也是成都市政府的全资公司,开发过著名景点“宽窄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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