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需要骨头:为什么玉米在中美洲居民的心中那么神圣?

    在中美洲玛雅-基切族的创世神话《波波尔·乌》(Popol Vuh)中,众神先是用泥土造人,结果发现泥人一遇水就坍塌瓦解;接着试用木头造人,结果发现这些木头人没有心灵,没有感情,只是一群呆板笨拙的生物;最后,他们试着用玉米造人,大功告成:这些由黄色和白色玉米面团造就的肉体,有精神,有智慧,能与众神、与世间万物相沟通。玉米造人,是这部著名神话最广为人知的片段之一。它深藏在中美洲原住民的集体记忆里,历经殖民征服、种族屠杀的一轮轮劫难而留存至今。不了解这段传说,就难以理解为什么玉米在中美洲居民的心目当中有如此重要乃至神圣的地位。

       “玉米万岁!”是墨西哥《日程报》2010年某期版面上刊出的巨大口号。这不是在庆祝哪个传统节日,而是一个民权组织发出的抵制转基因玉米的呼吁:墨西哥是玉米的发源地,拥有世界上品种最丰富的玉米,携商业利益而来的转基因玉米势必会破坏土生玉米的多样性;为了捍卫“我们的玉米”,捍卫“我们的”玉米卷饼、烤玉米饼和玉米鸡肉汤,墨西哥公民应当行动起来,了解并尽可能让更多的人了解转基因玉米的危害。这一行动的名称是:Sin maíz no hay país(没有玉米就没有国家)。可见玉米这一农作物已上升到政治的层面,与保护民族身份、捍卫国家主权的斗争相联系了。在拉丁美洲,原住民——印第安人文化绝不仅仅是为猎奇者、观光客和人类学家而存在的神话传说和博物馆展品,它也关涉着活生生的、充满尖锐斗争的现实。关于玉米的神话传说和文艺作品,不仅有历史意义,也有现实意义。

       《玉米人》(Hombres de maíz)是危地马拉作家米盖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Miguel  Asturias)发表于1949年的小说,是这位196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最经典也最难懂的作品之一。长篇巨制的故事就是从一场因种植玉米而起的战争开始的。对阵的一方是捍卫世代生活的土地的印第安人,另一方则是拉迪诺人——西班牙人和印第安人的混血后代,他们侵入印第安人的土地,开山烧荒,为的是种植用于商业目的的玉米。围绕土地的斗争是外国资本与原住民传统生活方式的斗争,也是两种对立的价值观的斗争:那些野蛮侵入的玉米种植者只顾着赚取利润,“他们是拿玉米做买卖”,而在印第安人看来,“种地吃饭是人类的天职,人本来就是玉米做的。可是,种地做买卖,只会让玉米做成的人遭受饥荒”。作者的立场,很明显是站在印第安人这一边的。率领族人保卫土地的印第安酋长被描绘成力大无穷的“无敌勇士”,有长着玉米叶一般的耳朵的黄毛兔子作他的保护神,而拉迪诺人则是靠着凶残的骑警队撑腰、喜欢使阴招伤害对手的猥琐小人。

       作家自然倾向于站在弱势群体这一边,然而作家的呼声面对权力和资本的意志,往往又是无可奈何的。在这个经济利益至上的时代,不是作家而是“专家”说了算。“专家”对如何获得最高产量、攫取最大利润一定能拿出最佳的方案,却不一定真正了解传统生产方式中土地和人的关系。如果说将玉米商品化的做法代表了现代生产方式,是经济发展的大势使然,而坚持传统农业生产方式就是抵制进步,是愚昧落后的表现,未免过于简单了。就像我们不能用西方古典艺术的标准来看中国古代艺术一样,美洲印第安文明的优劣与否也不能以现代西方的认知体系来衡量。“文明”与“野蛮”的机械二元观,早已是被证伪的思维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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