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冬:读者永远不会错,不会误读,读给了我们一个理解并定位她的途径,但我们知道,她并不完全如我们所读的那样。诗人向着神而不是读者“自白”,读者更像希腊悲剧中的合唱队,他们倾听、应和、哀叹,有时以神的名义。诗人所告解的“罪”属于每个人,却又不属于任何人,她有时因发现这个罪而骄傲,有时因它而负疚——她独自感到了它,这个波动的语言化促成了诗的告白。可以说,阅读就是一场共谋,很难想象没有读者的普拉斯,她也因此能创造“事件”。
以反讽方式看普拉斯
《文化广场》:普拉斯觉得原始的情感反映背后必须有一种理性的规范,你能感受她诗歌中的理性和规范吗?
冯冬:休斯在诗集序言中提到,普拉斯的写作依赖于一个内在象征与意象的超压力系统。在翻译中,我透过绵延、跌宕、喘息的诗句瞥见一个不变的沉默的布景,一片空茫的夜晚一样的东西,吸引着她。也许难以称之为“理性”或“规范”,它更像《边缘》一诗中的“希腊必然性的幻觉”,也就是她一直与之斗争的那个内在于整个西方诗学的表象系统,诗歌的“前定和谐”——借用莱布尼兹的一个说法。普拉斯早期的很多作品遵循着精确与形式,这奠定了她。
《文化广场》:普拉斯说“一切东西都可以入诗,但是我不能把牙刷写进诗里。”但她可以把更自我更封闭更私密的情感体验写进诗里,为什么牙刷不行?你怎么理解牙刷的象征意味?
冯冬:你如果牺牲了牙刷,你就牺牲了诗歌可能性的很大一部分。有时我们要以反讽的方式看待普拉斯的话语。
他俩是师徒,爱人和敌人
《文化广场》:她在死后19年靠她丈夫为她编选的诗集获普利策诗歌奖,你如何评价她的丈夫?是她的知己还是罪人?
冯冬:特德·休斯与西尔维娅·普拉斯常在一起切磋诗艺、修改诗稿,休斯亲眼看着她成长为一名风格特异的诗人,亲眼看着她走向语言与体验的极限。他俩是师徒,伙伴,爱人,对手,敌人,还有比这更有“诗意”的吗?
《文化广场》:在文学弱势的背景下,你认为出版普拉斯诗歌全集在当下有什么意义?
冯冬:文学与其他观念的机器一样,从来都不是弱势的,或者说,它以不可见的方式实施自己的力量。这是一个迟来的全集,当我们已读过太多的诗,它的意义——对于写作,对于生活的影响——也许只有在未来才能显现。迟来的东西会永远迟。普拉斯所打开的诗歌的暗意识之门,在她之后,需要更大的力气才能再次被推开,或者,被彻底遗忘,只留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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