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数是上海男人的“血型”
“信天游”诞生在黄土高坡,那是隔山的男女扯着嗓子喊出来的高八度,吴侬软语缠绵在上海滩,那是弄堂男女生怕隔墙有耳的悄悄话。 多年前,主持人王刚到上海录制节目,突然机器出了故障,节目组带来的工程师怎么也弄不好,只好向上海电视台求助。上海电视台派来的工程师言语不多,很快排除了故障。终于可以录节目了,王刚很是佩服和感谢,当即表示要请工程师吃晚饭,没料到这位工程师谢绝了王刚的美意: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吃晚饭的,老婆上中班,女儿5点钟放学,我要回去烧晚饭的。且不说王刚以一个名人的身份约请受到拒绝会有刹那间的不适应,更重要的是王刚从一个北方男人的角度来看,一个上海男人连在外面吃一顿晚饭都请不出假,而请不出假的唯一理由就是要回家烧饭,未免太顾家了一点。不妨说,这也正是北方男人和上海男人的生活路数的差异。 路数不是一个概念,而是具有鲜明的上海男人标识的“血型”,也或者可以说是一种生活能力。与上海女人的“适宜”门当户对。 适宜是上海女人的最高境界,确切地说,是一种都市女性的文化气息,山东人可以爽,四川人可以辣,上海女人以适宜为尊,“格额女人老适宜额”是对某一个女性的最高评价。其他地方的女人也一定有其他方面特有的魅力,却很难用上海女人的“适宜”去解释,甚至其他地方的女人很难想象“适宜”对于女人来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北方话中,“适宜”更接近于“适合”,用作副词,比如“北方适合种大豆”,而在上海话中,“适宜”是形容词,“适宜”和“嗲”一样,上海人是明白的,讲不清楚的,其他地方的人是不明白的也学不会的。这和上海女人不会唱山歌是同样的道理。 与上海女人适宜门当户对的是上海男人的路数。 衣食住行的行,有关人与环境的沟通,上海男人行能力的高低就体现在他的路数上。 曾经问过不少人有关“路数”的解释,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完整答疑,人人都知道路数是什么,却说不清楚路数是什么。因为路数在生活中就像上海的马路,数也数不清。说不定,路数就是从数路而来,路,数清爽了,路数也就清爽了。 “格(这)个人路数蛮清爽格”,通常格个人是男人,路数清爽是对某一个男人的最高级肯定。比如某个新官上任,一番施政纲领,侃侃而谈,底下的人一边在礼节性地鼓掌,一边已经在议论:格个人路数倒还蛮清爽的;当然也完全可能鼻孔里轻轻一哼:格个人路数一点也不清爽格。路数似乎就是思路。 那一位谢绝了王刚请客的上海工程师显示的是另一种路数。北方男人什么时候都可以先斩后奏地去赴约,即使已经回到了家里,接到了一个来自于酒肉饭桌的电话,也会立即赶过去;上海男人凡是有应酬,一般会事先向家人请假,家人也就可以少准备一个人的饭菜,也算是免了惦念,如果已经回到了家里再要临时去喝酒,自己都会觉得很勉强,因为自己的计划全都打乱了。路数似乎就是计划。 在公用厨房公用卫生间时代,早晨三五家人家共用一个抽水马桶而相安无事,实在是一门有关路数的生活艺术,张家两个老人总是五点三刻,李家双职工一定六点十分,王家小学生准时六点半,不会争先恐后,也不会拖拉。报纸甚至称赞过一些楷模邻居:把各家人家的卫生间使用时间抄录下来张贴在卫生间,有利于大家自觉执行,当然这一份使用表也是人情脉脉的,它还有一个括号内的备注:有急事和急用者除外。路数似乎就是对公共关系学的心领神会。 乘公交车或者地铁,有人很自然挤到车厢里面,有人扎堆在车门口,妨碍了别人上车下车,此时很容易听到有人在用上海话嘀咕:“乡下人”路数不清。路数似乎就是上海人和“乡下人”的习性。 在居住条件紧张的年代,男人“嫁”到了女方的家里,和丈母娘同住,虽然不同于招女婿,地位总是低了一截,但是很多男人委曲求全,不和丈母娘吵架,这一口气一直忍到了丈母娘归西。路数属于战略战术。 杨东平在《城市季风》中归纳了上海人比什么地方都更加严格的礼尚往来的潜规则:1.不无谓地接受人情;2.欠债要还,而且最好不要拖欠;3.还礼和受礼的价格基本相等,即等价交换的原则。路数似乎就是人情往来的规则。 上海曾经拥有全国独一无二的半两粮票,也由此备受嘲讽挖苦。北方人吃饺子至今还是论斤的,上海男人对半两的肉包菜包油条的津津乐道贯穿半个世纪。路数似乎就是精明。 一个男人在升迁的当口路数不清,与一个小女人荒腔走板,以至于后院起火,妻子大吵大闹到了男人的公司,男人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但是男人心里明白,妻子的父亲是一个要紧的人物,于是他动用一切策略危机公关,与妻子重修于好。旁人说他路数也太清爽了。路数似乎也不完全是褒义。 路数清爽,或许还可以用另外一个沪语词汇来做部分的替代:拎得清。“拎”是一种思维过程,也是一种操作程序,“清”是一种思维结晶,也是操作成果。拎需要的是简洁明快滑爽,清要求有领悟力和推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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