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家和社会活动家邓伟志先生,是一个热情而理智的大丈夫,一个对国家和民族有文化担当的、受学界尊重的文化人。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六卷之巨作《邓伟志文集》见证了他数十年来的勤奋与努力、执著与追求。 秉承中国士大夫文人的传统美德,邓伟志谦恭而兼善天下,真诚而不虚伪,尊重历史,闻过则喜。《邓伟志文集》中就收入了观点较左的旧文,他不作任何修饰,坦言道:“在我看来,没有过错误观点,就不像我邓伟志。学者只对真理负责,除此而外,皆等而下之。”十多年前,有位外籍女教授问邓伟志:“你反右的时候在干什么?”他说:“我在整人。”外籍女教授兴奋地说:“我可找到一个整人的人了。我在北京,见一个是挨整的,再见一个还是挨整的,就没遇上一个整人的人。”其实邓伟志那时是大一学生,才19岁,只是管理着大学广播而已,那班揪出一个右派,就在广播中造声势。这些在今天看来,算什么事呢?而有的人明明整人搞人,劣迹斑斑,但事后强词夺理,千方百计为自己的过去掩饰,让人厌恶和藐视。相比之下,邓伟志的担当精神格外明目醒世,他把爱、信仰、尊严、正义等融入自我的血脉,积淀为可贵的内质,体现出一个正直知识分子的价值取向。 上世纪80年代,邓伟志经常在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范蓉时间”做嘉宾,我有时也去客串,曾见过面。尔后,他出任上海作协散文杂文创作委员会主任,我为总干事,我俩接触便多了起来。2001年,为迎接新世纪到来,展示上海作家的风采,我们策划、出版了以巴金、施蛰存、王元化等文化大师领衔的《上海作家散文百篇》。为扩大此书的社会影响,也让作家们献上一份爱心,我们邀请70多位作家在光明中学签售,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内首次这么多作家为同一本书签售。对一些没有到现场签售的作家,我们一一上门补签。最后,10本由百名作家签名的珍藏本,向社会公开义卖6本,所得款项18.8万元,全部捐给上海市慈善基金会。邓伟志当时正在北京参加政协常委会,他是提前赶回上海参加签名的,让我大受感动。他十分感慨地说:“我敢说这么多作家为一本书签名是空前的,但我不敢说是绝后的,近几年再要搞这样大规模的签名活动是不大可能的。” 尔后,我为其策划《邓伟志杂文集》,并做责任编辑。作为此书的第一读者,我时时感受到他的勇气和智慧。他秉持批判眼光、现代意识,笔锋直指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的各类问题,关注社会进程,强调良知道义,既有剑拔弩张、金刚怒目,也有平心静气、娓娓道来。这或许就是邓氏杂文“绵里藏针”而又“直言动天下”的独特风格吧。 在《周期律的泪》这篇文章中,他谈到1945年在延安毛泽东与黄炎培的著名谈话:关于共产党能否跳出历代王朝“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周期律问题。毛泽东坚定地回答说,共产党靠人民的民主监督,定能跳出周期律。可惜,建国后50年,我们未能使民主和监督制度化、科学化,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差点又要重演周期律的悲剧了!中外历史早已证明,并将不断证明:“低度民主就带来高度腐败;高度民主只会有低度腐败”。因此,政治体制民主化改革势在必行。邓伟志对“官场文化”也很反感,他认为这是文化的异化。前呼后拥是异化,阿谀逢迎是异化。民间流传:“领导的要求,就是我们的追求;领导的脾气,就是我们的福气;领导的酒量,就是我们的胆量;领导的表情,就是我们的心情;领导的嗜好,就是我们的爱好……”试问:这是哪个社会的官场?1949年,中共七届二中全会通过的决议上指出“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决议上的这“两个务必”才是真正的共产党人应有的精神风貌啊!没有政治修养、社会知识、文学感情、人生态度,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政治见解的,邓伟志的这些具有历史深度和社会学高度的话语,今天读来仍有现实意义。 作为社会学家,邓伟志对人、时代和现实深入体察,永恒关注,尤其是始终关心着社会弱势群体。他认为:有些仇富是嫌贫引发出来的。反过来说,爱贫的富人是会受穷人爱戴的。什么是强者?爱护弱者的才是强者。提高企业家的素质已迫在眉睫了。开展社会建设要明确社会建设的重心。公共服务无疑是全方位的,既要为富人服务,也要为穷人服务,可是重心应当放在弱势群体。富人是市场经济中的赢家,生活是优越的。有不少人在千方百计地为富人服务。可是,对弱势群体则不然,能不歧视他们就算好的了。他们不但经济贫困,而且也是服务贫困。西方有句名言,“政府是为弱势群体而设的”。我们社会更应当为弱势群体服务。 邓伟志现已73岁。他说,老并不可怕,老,意味着经过风雨,见过世面。老马识途,老人深刻。老了,就敢讲真话了。托尔斯泰、巴金不都是越老越敢讲真话吗?老,是花钱买不到的财富。邓伟志老当益壮,正以豁达大度之心,积极进取之态,实现自己名字中济困扶危的伟大志向———依旧揭弊,依旧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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