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的天堂之梦

  梦和死亡是一对孪生儿,相伴而生。从某种意义上说,死亡也是一个梦,一个广漠无痕的梦。但在克里斯蒂娜心目中,死亡却决非是一切的终结,死后的世界是一个与梦相似的纯净而奇妙的天地,活着时不能实现的愿望都一一成为现实。她喜欢冥思默想死后的旖旎风光,想象在她长眠的山坡上,绿草披拂,风儿轻声哼着眠曲,昔日的恋人来到坟前,低声唱一阕幽婉的哀歌,热泪洒上墓前盛开的玫瑰。当夜月浮上天穹,树林变得邃密幽深,到处弥漫着罂粟花令人倦怠的死亡气息;草樱花对月开放,长春藤紧紧缠住紫柏伟岸的躯干,一个劲儿往上窜。一两只笨拙的毛皮动物--野獾或是她最喜爱的鼹鼠──慢吞吞地在林中游走,这儿嗅一嗅,那儿拱一拱,碰落了一串串晶亮的露珠。这时,在某个幽暗的角落,夜莺绽开了歌喉,嘹亮,清脆,婉转,圣洁中略染着凄伤。或是在遥远遥远像梦一样不可企及的天堂,阳光璀璨,照彻每一颗心中的每一个细小的角落,疲倦的灵魂摆脱了尘世的烦恼和忧伤,在这里相会,每一颗心都是一只神圣的酒杯,盛满爱和幸福;在这里,暌隔多年的恋人将永远相爱,再没有尘世的屈辱和猥琐牵绊,一切都那么新鲜、纯洁,明媚无比。在克里斯蒂娜的诗歌世界里,死亡不再阴沉可怖,使你的心房因恐惧而战栗抽搐,它像轻云笼翳的一角天空,尽管有点凄清,有点空茫,却透着平静安详的美。死亡不过是前往一个沉默的国度,在那里你可以卸去人世间的难堪、委屈和疲惫,安息于永恒的爱和光明之中。
    
    我的生活像一只破碎的碗
    一只无法盛纳的碗
    它盛不下一滴水沾濡我的灵魂
    或是一口酒以抵挡刺骨的寒冷
    把这破毁之物扔入火中
    让它熔化、重塑,直到
    成为一只高贵的杯子,献给他──我的国王:
    哦,耶稣,快喝尽我这杯中之物!       
    ( 《更好的复活》 )
     
    幻想死去总是容易的,但当死神冰冷的唇吻果真触上额头,一切便会倏尔改变,昔日对死亡的种种美好的幻想都成了缤纷的落英。当最后的空虚、绝望和莫可名状的恐惧潮水般不绝地袭来,死亡竟是如此的艰难,在灵魂飞升的瞬间,痉挛的双手总是试图徒劳地抓住任何一样可以触摸到的实物,哪怕那是一片纸甚或是一茎草。当克里斯蒂娜被送上临终的眠床,开始时还能保持安详的神态,可当大限最终降临时,终于爆发了可怕的骚动,扭曲的躯体流露的不仅仅是肉体的痛苦,更有无比尖锐的精神恐惧,那是对末日审判的恐惧,是对可能失去的天堂的恐惧。
    我们将永不会忘记克里斯蒂娜留下的美好诗句,当岁月流逝,一切浮华和喧响都归于沉寂之后,克里斯蒂娜的诗却仍会在我们的子子孙孙中传唱不绝。然而,有谁还能在这些谐美的音律中,听到在伦敦那座古老的宅院里彻夜响起的尖利叫喊?那不是一个癌症患者在巨痛袭来时绝望的呐喊,而是夜莺在梦醒时分最后的悲鸣。

    (本文选自《文景(Literary Landscape)·第6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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