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
文/庞羽
  刘珍已经换了很多个表情，微微翘起嘴巴，把鼻子凑起来，眯起一条眼睛缝，没人看得见，头顶淌下金黄的汗水，将她的面部一劈两半。她试图在人偶服里打个盹，哪怕转个身，活动活动腰椎。商场上面又飘起了洋洋洒洒的传单，恐怕是又有人不干了。三楼的半步颠小酒馆叫号叫到108号了，刘珍想象着一个接着一个，醉酒的客人从小酒馆里颠出来，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大厅搭起了舞台，镁光灯闪了一下，把门口一个脸上涂满了白粉的老女人照得透亮。她想过很多方法，让自己被人们看见。戴一顶满是水钻的帽子，头发烫成爆炸头，眼镜换成大红色，踏一双恨天高，她还是没被她期待的人们看见。世界上还有很多方式，能让一个人能在如潮涌的人群中，一眼就能与想的那个人对视。刘珍被服装店的三面镜子照成了大大小小好多个，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多了那么多个熊猫。

  每次有人看向她的眼睛，刘珍都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她不喜欢别人用目光和她的轨道接轨的感觉。房东老是给她打微信电话，回来拿儿童座椅，拿化妆台上过期了的化妆品，拿阳台上被雨透湿的运动鞋，甚至回来拿柜子里和充电绳缠绕在一起的逗猫棒。刘珍有种火车并轨，她不得不坐在别人坐热了的位置上的感觉。房东似乎把她也当成了这间房屋的所属物，隔一段时间，刘珍就要被她把玩一番。如果她能在熊猫人偶服里站一个暑假，说不定她就能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租住，但她喜欢房东的这间屋子，从阳台可以看到紫金山，还有泛光的玄武湖。范明的单位就在玄武湖旁边，他说他午觉睡不着，经常到玄武湖遛弯。刘珍想象着范明在樱花州倒立的模样，白簌簌的樱花沾满了他的鞋底。范明说他喜欢倒立，回到出租屋，刘珍还真贴着墙试着倒立，乳房都要挂到脸上去了，刘珍悻悻地垂倒在地，范明说的太阳在鞋底上画圆圈的场景，她没能见到。刘珍觉得倒立就像谈恋爱一样，会让人脑袋发胀，双颊喷红，所以她一直鼓励范明练习倒立，讲了一堆养生保健的话。范明愣愣地看着她，说，倒立只是实现了他的一部分梦想，无论职位多高，钱包多鼓，他都一样把他们踩在了脚下。刘珍喜欢他说话时微微瞪眼的样子，仿佛在纠正她的错误，同时也不带一点指责。春天是适合倒立的季节，万物抽枝，呼吸着绿叶光合作用产生的氧气，藤蔓悄悄地缠绕身体，一朵迎春花爬上了发梢。刘珍站在阳台上，感到痒，是那种全身要发芽的痒，非要一把搂住倒立的范明，噗的一声滚进草丛里才能好。刘珍透过熊猫人偶服的眼睛往外望，一个孩子正在把发财柳上的小灯笼往嘴里塞。发财柳上五颜六色的嫩芽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刘珍在人偶服里短暂地嗷叫了一声，她感到恐怖，一个小孩长成了大人，一个大人又长成了熊猫。刘珍仿佛已经来到了炎热的夏天，几个孩子在烈日下跳皮筋，刘珍也随着皮筋摇摆。阳光照出了她金色汗水的阴影。刘珍抖了抖眼皮上的汗珠，抬头望向二楼。钢琴课女教师俞红正往这边张望，刘珍对上了她的目光，一颗汗珠渗入了眼睛里，她的脸仿佛是一张反光的镜子。

作者简介
  庞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南京大学。作品入选《2015年中国短篇小说》《2016中国好小说》《2017年中国短篇小说》等年选。获得过第四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奖、第六届紫金山文学奖、《小说选刊》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