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父子如兄弟,现在起,我就是你哥”|《关于告别的一切》书摘

  “如果患上了前列腺癌,那么老年痴呆也就不重要了,不是吗?”李白仍不忘炫耀一下自己的医学知识。

  “恐怕你没那么幸运,他患的是前列腺增生。至于阿兹海默,还需要观察确诊,可能会在二到五年内使他丧失记忆。”

  这些李白全都知道,阿兹海默症的知识点已经普及,成为常见故事题材(他最为熟悉的是丧尸题材),不止失忆,患者还会打砸抢,且无药可治。李白打断他,问了个冷僻的:“现在福利院多少钱一个月?”

  “贵点的上万,差的两千。我建议还是去贵一点的。据说在两千块的福利院里,老人很多都是噎死的。”未等李白问原因,他便微笑着给了一个听上去更像谣言的素材,“护工来不及喂饭,塞满一嘴,他们就死了。”

  这一天李白顶风开车,载李忠诚回家。小便困难吗?他问。李忠诚抱着他的腰点头。还记得我是谁吗?你是李白,我儿子。还记得前妻叫什么名字?记得,她已经走了四十年。没那么久吧?李忠诚不语。好吧,有那么久了,三十年四十年对你来说差别不大,李白叹了口气,吸进大风带来的尘土。你曾爱过的人就在天上,她或她们,严厉或温柔,望向你或仍然扭过头去。你应该在死去那天想起她们,但也有一种可能是:你提前将灵魂交还给了她们,仅仅带着肉身,走进南极。这与圣人之道恰相反,然而你也说不出它是什么道。

  “多年父子如兄弟。”李白停了车,转身看李忠诚,“现在起,我就是你哥。”

  “好的。”

  他的病既没有缓解也没有恶化,在其后两年中,他对广场舞和黑暗有一种轻微恐惧,这也在情理之中。他应该有一个女人,帮他缓解一下。李白带他相亲,就像他年轻时那样,给出的条件是两间瓦房一个院子,瓦房是不长草的那种。李忠诚默默地听着。李白总会在事后单独找对方谈一下,我父亲似乎也许有老年痴呆的迹象,我不想隐瞒你,免得你到时候后悔。大部分老太太都摇头,拔腿就走,只有一个开出租车的女司机代表她的母亲回答:若两间瓦房归我,我妈就归你。李白回家与李忠诚商量,他倒也还没完全糊涂,答道:“房子给了她们,她们会弄死我。”

  那就多锻炼锻炼身体吧。傍晚,李白极为烦闷地坐在翡翠花园健身区看落日,看李忠诚在单杠上脚不离地拉动自己的身体,他一直没有告诉李忠诚,俞莞之已经过世。在李白的经验中,爱并不与死亡相伴相生,但它们确乎有着共同的结局。面对爱与死(它们堆砌在一起又是多么俗气),他渐渐成为观察者,一个愈来愈远,一个愈来愈近。他的听力在丧失,这可能是源于年轻时频繁使用劣质耳机,挨了几个过于接近耳蜗的巴掌。假定将它与记忆的丧失相类比,他不免会猜测,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什么?天黑了,他招呼李忠诚往家走,落日早已隐没,他等了很久的曾小然的微信并没有答复。



《关于告别的一切》
路内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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