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利克斯从酒杯上抬起眼来。哦?他酗酒吗?
嗯。而且他——你懂的,他爱编故事。
费利克斯点点头。我以为那是你的工作,他说。
她听后脸很明显地红了,他似乎吃了一惊,甚至有点警觉。
很好笑,她说,不提了。你要再来一杯吗?
他们喝完第二杯酒后,又各自要了一杯。他问她有没有兄弟姐妹,她说她有个弟弟。他说他也有个兄弟。第三杯快喝完时,艾丽丝的脸泛起粉色,双眼发亮,透出醉意。费利克斯看起来和刚进酒吧时一模一样,举止和语调没有任何变化。艾丽丝的视线逐渐在四下游走,对周遭表现出更涣散的兴趣,他对她却越来越警觉专注。她摇晃着空杯子里的冰块,自娱自乐。
你想来我家看看吗?她问道,我一直很想向谁炫耀,可是没有人可以邀请。当然,我会请我朋友过来。但他们都不在一处。
在纽约。
大部分在都柏林。
你家在哪儿?他问,走路能到吗?
当然可以。事实上我们只能走路。我不能开车,你行吗?
现在不行。而且我也不能冒这个险。不过我有驾照。
你有是吧,她喃喃道,真浪漫。你是想再来一杯,还是咱们现在就走?
他对着自己皱眉,或许因为她的问题,或许因为她提问的方式,或许是“浪漫”这个词。她正埋着头在手提包里翻找什么。
行,咱们走吧,没问题,他说。
她站起来,开始穿外套,是一件米色单排扣防水风衣。他看着她挽起袖口,使两边对称。站着他其实只比她高一点。
有多远?他问。
她冲他打趣地笑了笑。后悔了吗?她问,你要是累得不想走了,随时可以抛下我回去,我习惯了。我是说,那条路我走惯了。
不是说我习惯被人抛下。当然后者也有可能,不过我不会跟陌生人坦白这种事。
对此他没有作答,只是点点头,脸上略显阴沉,带着忍耐的神色,仿佛在和她聊了一两个小时后,他注意到她容易话多,还喜欢表现得很“风趣”,并决定对此视而不见。离开时他和女服务生道了晚安。艾丽丝露出诧异的神色,回过头仿佛想再看她一眼。等他们走上人行道后,她问他是不是认识那个女人。海浪在他们身后拍打堤岸,碎成悦耳的轻响,空气很凉。
在那儿上班的那个女孩儿?费利克斯说,对,我认识她。希妮德。怎么了?
她肯定好奇你为什么会在那儿跟我聊天。
费利克斯用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答道:我敢说她心里有数。咱们往哪儿走?
艾丽丝双手揣进风衣口袋,朝山坡上走去。她似乎从他的语气中读出某种挑衅甚至否认,而它不仅没能让她退缩,反倒让她的决心更加坚定。
怎么,你经常在那里和女人见面吗?她问。
他需要加快步伐才能跟上她。他答道:这个问题问得很怪。
是吗?我想我的确是个怪人。
我在那里见人和你有关系吗?他问。
你的事都跟我无关,这是自然的。我只是好奇。
他似乎想了想她的话,然后以安静一些、不那么肯定的语气答道:对,但我不觉得这关你什么事。几秒后他补充道:是你提议去那家酒店的。你别忘了。我并不怎么去那里。所以,我不会经常在那里见人。行了吧?
行啊,没事儿。我之所以好奇,是因为你说吧台的那个女孩儿会对我们为什么在那里“心里有数”。
好吧,我是说她会以为我们在约会,他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艾丽丝没有转过来看他,她的脸上却露出前所未有的兴趣,或者说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兴趣。你不介意认识的人看见你和陌生人约会吗?她问。
你是说因为这个有点尴尬之类的?不,我不介意。他们顺着沿海公路朝着艾丽丝家走去,路上聊着费利克斯的社交生活,更准确地说,是艾丽丝对此提出很多问题,他斟酌后作答,为了盖过海的响声,两人的音量都比之前大很多。他没有对她的问题表示诧异,轻松地给出回答,但都不是特别长,也没有提供任何多余信息。他说他主要和上学及上班时结识的人往来。
这两个圈子有一定重合。他没问她任何问题,或许因为之前她回答问题时有所保留,也或许他对她已经失去了兴趣。
到了,她终于说道。
哪儿?
她拉开一扇小白门的门闩,说:这里。他停下脚步,看向房子,它就立在一个带坡的绿色花园之上。窗户没亮灯,看不清房子正面的细节,但他的表情说明他知道他们在哪儿。
你住在教区神父的房子里?他问。
哦,我不知道你认识这里。不然我在酒吧就跟你说了,我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
她开着门等他进来,他跟在她后面,视线依然停留在房子旁边的雕塑上,它凌驾于他们之上,面朝大海。身侧,暗绿的花园在风中窸窣有声。她步履轻盈地走到小径尽头,在手提包里找房门钥匙。能听见钥匙在包的某处作响,但她好像还没找到。他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她为耽误的时间道了歉,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亮包的内部,为房前的阶梯投下清冷的灰光。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找到了,她说。然后她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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