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章读本》书摘

    1

    日日更新的文章之道,自战争结束后,其特点越发显著,但是其潜在的一样东西却出人意料,没有改变。也许,追求某种永久不变同时又不断更新的东西,才是我们的“道”。

    当然,从往时到现在,我的文章感觉多少还是有些变化,不过某种东西依然生机勃勃,保留至今,一直影响到今天。如果说我有足以示人的文章论,那它可能就是这种持久不变的东西。它既不是变化万端,也不是与时俱进,而是自始至终持久不变。当然,文章也需要与时共生、与人共生,只不过需要添加的、需要进步变化的,则应由读者亲手完成。

    本书的目的既然是引导读者走上率直的文章之道,那么就要避免口吐奇警之言,避免惊扰各位读者。同时,也要避免将我个人的狭隘文章信念强加给读者各位。当然,对于学者、批评家之间已成定论的内容,我也会在文章中涉及,不避重复之嫌。

    2

    既然小说是以语言为媒介的艺术,那么小说的文章、文体就应该是小说的重要构成要素。

    艺术活动有两方面,艺术创作和艺术接受。就文学而言,那就是作者的心理活动与读者的心理活动。艺术创作活动在表现达成时就为终结,而艺术接受活动则在接触这种表现时才刚刚开始。换言之,所谓表现就是这两者的联结点,是两者相汇处的桥梁。创作者只有通过表现才能够使自己的艺术活动为自己以外的人所认可,鉴赏者只有通过接触这种表现才能进行艺术活动。

    正是出于这一原因,表现在文学中才具有重要的意义。从狭义而言,可以说表现即内容,艺术即表现。唯有通过表现才能了解作者试图表达的内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譬如,就某位作家的某部作品而言,就算这位作家对这部作品自何时、以何种艺术意图开始构思,以何种新的手法表现了何种内容,进行了不能再详尽的说明,就算这种说明对理解这一作品多少能够提供参考,那么这种说明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对作品表层内容的一种解说而已。对于没有表现在作品之上的深层内容,即使你使用了多么宏大的理论来书写,也是毫无意义的。相反,即使你解说得再漂亮,也未必能够触及作品所表现的世界。无论对于作者,还是对于读者,比起数千言的解说,最为重要的还是这部作品的表现。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从一部文学作品中的一字一句的选择、确定开始,直到这部作品的完结,在这中间存在着作家的复杂心理过程,同样对读者而言,开始于一字一句的理解,终结于全篇的读完,这期间也有一个心理过程。

    作为作家的一种信念,表现即内容、艺术即表现并无不可,但是从艺术研究者的角度看,内容和表现理所当然应该分作两个问题来思考。我们需要认真思考,作品的内容和表现是完全一致呢,还是不尽一致、并因此造成了作品的缺陷呢……认定艺术即表现,因立场不同,往往会多少使人造成误解。

    关于“表现”的细微讨论,我们姑且不做,我们眼前反复要讲的只是,“表现”是连接作者和读者之间心理活动的唯一纽带。

    3

    小说这种艺术依靠语言和文字存在,我们通常只有通过文章来实施表现。正如绘画的表现通过线条和色彩,音乐的表现通过声音来实现一样,小说的表现则是通过文章得以实现。

    小说的结构因素也需要通过文章的表现,才能促成小说的最终完成。无论多么巧妙的情节构思,如果小说的表现方法笨拙,其创作意图恐怕连一半都无法传达给读者。俗话说,“诗人不唱,小说家不写”,这只是语言逗趣的一种说法,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只有通过书写,小说才能得以成立。作家心里构思的一个故事,只要不表现出来,那是永远也无法成为小说的。

    对于艺术而言,表现至关重要。这就是说,文章对于小说而言,具有控制其命脉的重大意义,只有发挥文章的精髓,才能使小说成为艺术而存在。无论古今东西,作家都是为此在与语言搏斗之中终其一生的。如果无法灵活运用语言,作家就要丧失作为作家的生命。在明治时期,除了作家、文士、小说家这些词汇,还有一个词叫作“文章家”。“他是文章家”,曾经是可以这么用的,今天听起来多少有些怪异。但是在当时,人们认为小说即文章,所以小说家即文章家,毫不奇怪。人们不说“那部作品是杰作”,而说成“那是堂堂的大文章”。这一切都足以证明,自古以来对于小说而言文章是何等重要,小说即文章,文章即小说,或者说小说与文章在过去的使用中意思似乎完全相同。至少可以说,那时对文章的重视非今日可比。今天的作家动不动就说,文章、表现这些东西就是一种技巧,是雕虫小技,重要的是内容、思想,只要内容思想好,文章表现是无所谓的。至少在过去,要修炼成作家,也就是要锤炼出好文章,那种拙劣的文章表现是绝不成的,哪怕你的内容思想再好,也不行。对于过去和现在这两种完全相反的认识,我们无法轻易判定哪种为好,我们唯一可以说的是,今天不用说读者,就连作家,对于词汇、文章、表现等的认识都显得过于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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