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曾经花费两年时间搜集意大利各地的民间童话,整理而成《意大利童话》。卡尔维诺说他感兴趣的是童话里线性的叙述,它的节奏和实质性,还有把生命的意义包含在一个由事实、需要经历的考验,以及决定性时刻组成的综合体当中的方法。编撰传统民间故事为卡尔维诺创作现代寓言提供了技术准备,随后出版的“我们的祖先”三部曲从不同角度探讨了人的“异化”,作品的童话色彩显明,凝重而又严肃的命题消融在寓言体裁所特有的神秘、空灵、朦胧的氛围之中,卡尔维诺说,这系列小说的创作“从浪漫幻想的深层背景中诞生,也许受到古老的地方历史传统的启发”。
以格林兄弟为代表的民间童话,很多来源于日耳曼神话宏大的史诗主题,例如尼伯龙根的传说。格林童话经常讲述神秘的森林和小孩子面对难以理解的危险时的纯真,其中含有教化和警告的寓意。这些民间口述故事的流播,本身就是一部值得关注的文化接受史,现在的格林童话已经与原初有些残暴、粗野、恐怖的面貌相去甚远。德国作家之偏爱童话,并不独黑塞。童话在浪漫文学里甚至一度是主流之一。因为几乎没有其他哪一种体裁能够像童话那样不受拘束,尽情展现无边际的幻想魔力。18世纪德国诗人诺瓦利斯就说过,历史的原初状态是童话状态,同时童话又是未来的构想,童话即是诗的典范——所有诗意的东西都必须是童话般的。黑塞的艺术童话,可以说正是这种理念的高度体现。
童话是民族文学和民族历史的承载。乌拉圭作家加莱亚诺的童话集《行走的话语》以一种近乎神奇的方式回到往昔的美洲。火、月亮、星星、貘、鸟、蛇、猴子、玉米、烟草、最初的男人和女人……讲故事的人创造了诡谲的斑斓的世界,光荣的瞬息万变的界域。口头叙述有些指向神祇,有些是英雄人物,有些可能是一次纠纷,一次起义,一起部落与部落、族群与族群、他者与我者的抗争,有些则描画殖民的记忆与当下的惨痛。外部的现实大举渗透进入讲述者的意识,然后迅速裂解、组合成奇特的故事并冲破各种疆界向着现实发起攻击。拉美文学之所以富有魔幻色彩是因为任何一种魔幻主义赖以产生的价值观念都和美洲人的情感及其特殊的表达方式相吻合。
本书有一篇《魔法师的童年》,确切地说,其实是黑塞的童年回忆录。小黑塞的愿望有时是让苹果在冬天生长,有时是用魔法变出装满金银的口袋,有时是希望自己能有一顶可以隐身的魔术帽,这样就能随心所欲地到处走啦。从黑塞10岁时撰写的第一篇小说,即童话《两兄弟》开始,黑塞一生的创作都是这种“魔法”的运用。然而,不能说,黑塞就耽溺在这样的天真的梦幻王国。写于1914年的《众神之梦》,描写烧毁的城市,倒塌的大楼,飞扬尘土里的战神;《外星异讯》(1915)讲述美丽星球遭遇地震灾难;而《欧洲人》(1917-1918)和《帝国》(1918)更是明显的战争谴责和民族反思。黑塞几次以登山比喻意志(比如《神秘的山》和《此道难》),并以梦境(比如《笛梦》和《连环梦》)统一主客观意志和内外世界的矛盾,联系黑塞喜欢的“寻找”主题,作家是否想用童话为这个糟糕世界开一剂疗方呢?
我们深爱那些童话,还有《爱丽丝梦游仙境》《小王子》《夜莺与玫瑰》……为什么?童话的根本原则在于消解凝固的日常理性逻辑,童话能够到达理智无法到达的境地,它言说了难以言说的,书写了难以书写的,从中诞生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们向往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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