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次涉足南斯拉夫地区。1995年,他赴塞尔维亚旅行,写出了引起争议的游记《多瑙河、萨瓦河、摩拉瓦河和德里纳河冬日之行或给予塞尔维亚的正义》。当时西方主流媒体都将塞尔维亚简单地视为实施种族灭绝的罪人,而汉德克则对这种单一的思维方式深表怀疑,“这里接连发生的事情可不仅仅出自我那也许机械的、对你们那些习以为常的重大消息报道的怀疑,而是一些针对事情本身的问题:说在萨拉热窝的玛尔喀勒集贸市场上发生的两次袭击真的是波斯尼亚塞族人干的,这事被证实了吗?”“关于这场战争的历史,难道不会有朝一日写成另外的样子吗?”
在叙述中,即使对象从政治事件变成个体,彼得·汉德克的笔下也充满异乡感与陌生时刻的意味。他时常以这种方式来摆脱那种由语言造成的束缚,例如在德语中,人们时常称呼邻近的南斯拉夫人为“从下面来的人”,这种带有明显偏见色彩的语言是汉德克所拒绝的。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寻找一种真正的语言,而这就必须要求作者将自己从熟悉的语言环境中放逐出去,穿越边缘,进入异乡。
在小说中,我们时常能读到汉德克对许多德语词汇的理解以及对世界的理解,这正是在斯洛文尼亚或其他异国所捕捉的。比如在《去往第九王国》中,汉德克写道,“mleko和krub这两个词的翻译并不是翻译成另外的语言,它是一种回归到那些图像,回归到词语的童年,回归到奶和面包的第一个图像的翻译……这个有缺陷的国家,让它和我那个习以为常的国家的富裕比起来,才可以辨认它,看懂它是个‘世界’。”
“叙述”这个概念对汉德克来说有无可替代的重要性。时常有人发问,文学究竟能以何种方式抵达自由,途径当然是多样的。在汉德克的文学中,这个途径便是“叙述”,以对词语的全新理解,对世界的体会,将每一个时刻转化为陌生时刻,将令人疲倦的自我状态逐入异乡人的心理状态,挣脱历史与常规,从而得到自己观察的真相与本质。汉德克在很多作品里提及的那个“第九王国”,或许正是对此的集中反映。
03 第九王国
“第九王国”是汉德克作品里频繁出现的一个诗意概念。它并不特指某个理想国家——尽管他在面对斯洛文尼亚时所得的感触更多,但也正如他所言,那毕竟也是个有缺陷的国家,只是他在那种异乡环境中得到了更多关于自由与理想的体会。
“第九王国”可以看做汉德克在小说里暗中追逐的一种理想状态。在《去往第九王国》这本小说里,有一段与作家本人经历相关的叙述大概能解释这一点。汉德克的童年有一部分是在男子学校里度过的,那里的管理模式僵化,学生感受不到自由,后来有一天,母亲告诉他说,准备让他离开男子学校,进入一所普通学校。这时汉德克内心十分兴奋,他描述这段情绪时,也在全书中第一次出现了与“王国”相关的字眼:
那是一个毕生都在那儿积聚的沉默中迸发出来的声音,仅仅就这一次。这样的积聚也许正是为了在仅有的一个时刻,把握住合适的机会……在那里,它的臣民拥有了地位和王国。那也是一个轻快的、让人振奋的、简直是舞蹈般的声音……假如当时要我说出自己的感受是什么的话,那也不会是‘轻松’、‘高兴’或者‘幸福’,而是‘光明’,几乎是太多的光明。
这种具象化的描述会让很多不熟悉汉德克作品的读者感到困惑。在他的作品里,是叙述创造出了独属于个体的世界,帮助他们摆脱现实困扰。汉德克描写的每一个物,都是一个摆脱历史与疲倦的出口,而“第九王国”也就这样成为了汉德克笔下一个能象征所有叙述理想的、带有形而上意味的空间。
1991年,他还写过一篇名为《梦想者告别第九王国》的文章,虽说带有更多悲观和批判,写了南斯拉夫的逝去,斯洛文尼亚人选择迁入“欧洲”或“西方”,告别家园。这也蕴含着作家本人的失望情绪,他期待着能带给读者叙述——无论是西方的,南斯拉夫的,还是其他地区的——及所观察到的真相,期待着能用取代图像和事件的叙述让人们了解南斯拉夫,让各个地区之间和解,但现实的结果却令人失望。而他在“第九王国”中寄托的一切:自由,太多的光明,还有事物通过词语如童话世界般的呈现,也都随之破碎。和另一个奥地利作家伯恩哈德一样,彼得·汉德克也是个瞧不上文学奖的作家,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诺贝尔文学奖很需要他,需要用这种世界聚焦的方式让人们重新关注到汉德克文学的价值,进而对现实产生一些丝毫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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