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永远在继续。至于小说的核心谜团——母亲为什么会选择离开“我们”去做情报工作人员,翁达杰给出的理由看似古怪却引人沉思:因为重遇了已经身为谍报人员的童年密友,母亲发现了那个能点燃她热情的神秘世界,“因为她所想要的,是一个自己能够充分参与其中的世界,哪怕这意味着会令她得不到完全的、安全的爱。”以这个理由投身危险离奇的情报工作,荒诞但流露出平凡的感人气息。
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二战结束后,一名记者在德国街头采访来往的路人:“每天无尽的轰炸和死亡,你是如何熬过了战争,熬到明天?”其中有人答道:“因为明天还有富特文格勒的音乐会。”不可思议又让人动容。
宿命之上 “困厄的人生”被消解救赎
将看起来重要的事件和不重要的细节并置,一种恒长而宽阔的生命感会蔓延开来。小说中,一边是惨烈的战争,一边是如常的生活;一边是生死的较量,一边是小儿女的内心纠结……这些对比一旦被推向极致,关于战争、关于人生的形而上的思考便会不请自来。
作为小说家的翁达杰,高明之处是将这些命理捏碎了分散在他小说的纹理之中。我们于是时而跟随“我”一起经历种种迷糊又布满危机的日子,时而又被搁置一旁以旁观者的身份冷静地审视这些过往的岁月,仿佛要逃离叙述者“我”热情的控制。这种流转和切换,使得小说虽然到处是乱麻一般的问号,却葆有了一种秩序和淡定。人生的状态本就是这样充满问号和未知的吧,所以焦虑何用?小说中几次出现“困厄”(schwer)一词——“生活就是困厄”,但“我”并未从悲苦的角度去理解它,是的,时事艰难,“可我对于那些沉重的或是难以消化的东西总是回避加忽略。非法的世界令我感到更多的是神奇,而不是危险”。“困厄的人生”就这样被消解,获得了救赎。
不断并置,继而不断消解。灾难与痛苦,残酷与未知,都在翁达杰的笔下变得举重若轻。因为他的诗性背后是对人情的通达和对人世的悲悯。所以,尽管小说始终在表达现实的飘忽不定,及至最后一刻都在揭示我们心心念念的蓄意探索终究难逃落空的宿命,但是他设置了一项明白无误的结论:母亲虽然突然离开去投身她的神秘事业,却并没有抛弃“我们”。来照看“我”和姐姐的那些古怪的人,以及在“我们”身边出现过的许多人,都与母亲有关,他们是来保护“我们”免受伤害的。尽管小说的格调并不抒情,但是,这种温暖的光晕统摄了小说,令其在情节和风格上获得了平衡。
由此,人性的美好和人与人之间互相理解的可能,成了这部小说自主性的要素之一,《战时灯火》的意象和隐喻意义也因此被延展,被繁衍。在战争和灾难面前,人既渺小又伟大,渺小到可以命途如尘埃,也伟大到可以坚不可摧、淡定自如地面对所有的困厄。但这样的气度和理想化同时也会令《战时灯火》在直面现实的力量上有所折损。小说总爱将读者留在光明里,好吧,这是弊端,也是希望。
翁达杰设定了一个不合宜的战争情境,来安放亲情、爱情以及人与人之间难以言喻的关系,但正是这个“不合宜”,赋予了我们以新的体验维度。他在小说中写道,“你自己的故事只是一个故事”,是的,《战时灯火》展露出的对于人生际遇的种种“古怪”看法和处理方式,让我们对生命的无限可能有了更宽幅的理解力。正如小说的封面上所写:“如果还有什么人让你耿耿于怀,读《战时灯火》也许会让你释怀。”
我们都不过是隶属于命运的更庞大的情节而已,所以,还有什么不能释怀?
“没有任何东西随着过去而被带走,没有任何伤口随着时间而得到愈合,这里的时间一切都是当下的,没有结束的,充满怨恨的,一切都是相连着共时存在的。” ——翁达杰《战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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