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蔑视》:从“高老头”到“高老妈”
《蔑视》中的女主角艾琳是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也是从小不受父母宠爱反被诅咒的女儿,很小的时候就被赶到乡下去生活,这就是她一生遭受的所谓“蔑视”。为了对抗这种“蔑视”,为了证明自己的生命价值,艾琳把自己全部的爱和金钱,也可以说把全部的一生,都押赌注一样押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努力培养他们,给他们虽然没有父亲也同样体面的家庭环境,更希望他们在社会上出人头地,而借此自己可以扬眉吐气。从小说的结局来看,艾琳这一生最后是落在收容病残老人的康复收容所里,终日和一堆垃圾为伍,可以说毫无价值,作者别出心裁地用隐喻“失重症”来暗示这种没有价值的状态。也就是说,艾琳的一生其实是失败的,她的梦想并没有实现,甚至在“失忆”的状态中,她都记不得自己的儿子是否来看望过她。最后她不得不对自己这样发出哀叹:“我从这一生中到底得到了什么!”
艾琳的这种命运和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小说系列中的《高老头》有些异曲同工的特点,因此女主角也自嘲自问她自己是否成了“高老妈”。不同的是高老头一生的希望是寄托在两个女儿身上,也彻底落了空,被女儿完全抛弃,而艾琳有两个儿子,只有他们还需要钱的时候才会到这个康复收容院来求老妈帮忙,显然也不是两个非常争气的儿子。在这两个不同故事的背后,都反映着同样的世态炎凉,反映同样的利己社会中冰如冷水的家庭关系,也是同样的社会对某些落魄者不成功者被遗弃者的“蔑视”,用这部小说中的诅咒来形容,这些被蔑视者都是“臭大粪”!
每个社会都会建立一个自己的价值标准,一个革命的社会有革命的价值标准,一个金钱的社会有金钱的价值标准,一个名利的社会有名利的价值标准。达到这类社会价值标准的就是成功人士,是标兵或明星,是显贵或名人,自然是“出人头地”的,反则就是没有价值,就会失重而没有分量,就会受到“蔑视”。小说中的女主角艾琳虽然挑战人们对她的“蔑视”,却不是挑战“蔑视”她的这种社会价值标准。她同样拜倒在这样的价值标准之下,只想通过个人努力达到这种社会价值标准,以此对抗或抵消别人的“蔑视”。其实,她对这种价值标准的追求本身也只是一种表面的追求,比如家里要摆设其实已经无用的钢琴和廉价但看似值钱的家具,比如她也想靠买彩票中头彩发笔大财。她自己显然也有虚荣和看重名利的一面,实际上是她也“蔑视”了自己,这是她自己的悲剧所在。
《蔑视》中特别提到了巴尔扎克的“高老头”,这种呼应正是作者本人在序言中说的,他确实参照了巴尔扎克“人间喜剧”的结构,也在这个系列不同小说里用了所谓“人物再现”的写法:虽然每部作品都突出塑造一个人物,但各部作品中的人物又有交叉和关联,比如《蔑视》中的艾琳,当然让我们回想到第一部《失忆》中那张有一个单身母亲和两个孩子在一起的照片,而这个人物在第七部《欢乐》里也出现。当然,在规模上《失忆的年代》是无法和“人间喜剧”相提并论的,但作者在总序中也已经说过,“这个系列写作计划没有(巴尔扎克)那样去复制社会现实的雄心”。作者是采用比较浓缩的现代小说的精致笔法,用单个场景内一个人物的独白式语言流来表述。《蔑视》里艾琳这个老女人喋喋不休地说话,她的语言应该比较通俗一点,少文人气书卷气而多点俗气,因此译者在翻译中也稍微比前两部要自由一点,以尽量贴近这个人物的本色。
与前两部小说《失忆》和《误解》相比,《蔑视》的荒诞小说色彩也变得越来越明显了。因为受到“蔑视”,没有了分量,所以我们在这部小说看到了“悬浮病”或“失重症”这种荒诞的描写,艾琳的身体居然可以悬浮到天花板上,医生护士要爬到梯子上来为她治疗。这自然又承接前面所说的卡夫卡式小说的荒诞。
据作者自己介绍,《蔑视》是带有自传性的作品,小说中被称为“艾琳”的女主角是以作者本人的母亲为原型的。当然,小说是文学创作,而不是生活本身,它只是对生活的折射,对社会的透视。否则,作者现在已经是尊贵的瑞典学院的院士,他的母亲足可为这样一个“出人头地”的儿子而感到骄傲,扬眉吐气了。能够超越生活,超越自我,这是作者的功力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