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之,村上写死是被迫的,那是成长或活下去必须付出的一个代价。《挪》中,木月死了,直子死了,初美死了,直子的姐姐死了。总的说来,死在村上作品中并不少见,但相比之下,《挪》中的死者都具有突出的正面特点,木月那么“热情公道”,直子那么温柔漂亮,初美简直近乎完美,直子的姐姐品学兼优,因而他们的死都那么令人怀念,小说的题词写的就是“献给许许多多的祭日”。可以说,《挪》既是死者的安魂曲,又是青春的墓志铭。同时死又给生者留下只有通过死才能够学到和体会的东西。渡边通过木月的死——以木月死去的那个晚上为界——得知“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通过直子的死,明白任何哲理都不可能治愈失去所爱之人造成的悲伤,惟一能做到的,就是从悲哀中挣脱出来。事实上渡边也最后穿越了那片无边的泥沼和阴暗的森林,开始同现实世界接轨,摸索新的人生——借用村上的话,“所谓成长恰恰是这么回事”。
不过有一点需格外注意。那就是,至少直子和她的姐姐死于类似抑郁症、自闭症的心理或精神疾患,而其症状在木月自杀之后就在直子身上出现了。直子姐姐周期性一连两三天闭门不出,而且持续四年之久,但都没引起家人和周围人足够的警觉——没以为那是精神疾患,以致延误最佳治疗时机。直子姐姐自杀年龄也是十七。自杀前和直子同样没有任何征兆,然而自杀了。类似情形在当下中国社会(包括大学校园)也时有发生,应该予以重视并尽可能争取采取相应的措施,例如设立“阿美寮”那样的特殊医疗康复机构。
3,渡边和绿子结婚了吗?
这也是读者感兴趣的一个疑问。其实,小说一开始就对这个疑问做出了否定性回答。“三十七岁的我坐在波音747客机上”——尽管不能据此明确断定,但一般说来,此时的“我”应该没有旅伴。“为了不使脑袋胀裂,我弯下腰,双手捂脸,一动不动。很快,一位德国空中小姐走来,用英语问我是不是不大舒服”——假如有旅伴即绿子作为夫人陪在身边,按常识应由绿子首先问“我”表示关心,无需劳空姐特意过问。“飞机完全停稳后,旅客解开安全带,从行李架中取出皮包和上衣等物。而我,仿佛依然置身于那片草地之中”——若有绿子随行,那般活泼好动的绿子早拉“我”抢先冲出机舱了,就像当年一声“走吧”拉“我”离开教室一样,怎么可能把“我”独自留在“那片草地之中”不管呢?显然,渡边后来并没有和绿子结为夫妻。不过,作为现实情况,村上倒是同据考证为绿子原型的阳子结婚了,即村上阳子夫人,而且婚后也十分要好——“我,妻,加一只猫,一起安安静静地生活”。
岁月如流。《挪》日文原版一九八七年在日本问世,距今已过去了二十六年。《挪》的中译本一九八九年在漓江出版社出版,距今也过去了二十三载。这期间不知有多少中外畅销书被冲出记忆的围墙,而《挪》依然在文艺百花园里弥散着其特有的芬芳,据统计,二〇〇一年《挪》改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以来,各种版本印数达二百六十多万册,重印七十多次。其间无数读者来信朝我这个译者手里飞来,每三封就有两封谈《挪威的森林》,或为故事的情节所吸引,或为主人公的个性所打动,或为韵味的别具一格所感染,或为语言的洗炼优美所陶醉。有人说像小河虾纤细的触角刺破自己的泪腺,有人说像静夜如水的月光抚慰自己孤独的心灵,有人说引领自己走出四顾茫然的青春沼泽,有人说让人刻骨铭心地懂得了什么叫成长……当年的《挪》迷如今已经三四十岁——又一代人跟着她涉入青春的河床。
美国华人学者李欧梵教授曾将《挪》列为二十世纪对中国影响最大的十部文学译著之一。其根本原因,我想不妨引用文学评论家白烨先生十多年前的话加以概括:《挪》“以纪实的手法和诗意的语言”,注重表现“少男少女在复杂的现代生活中对于纯真爱情和个性的双重追求……超出了一般爱情描写的俗套,而具有更为深刻的人生意义。”在这个意义上,未尝不可断言,《挪威的森林》将作为青春旅程中的一段凄婉而迷人的风景线,陪伴一代又一代人走向成长,走向远方。
最后请允许我这个老翻译匠啰嗦几句翻译本身。《挪》是我一九八九年初翻译的,同年七月由漓江出版社出版。此后一再修订,不包括这次即有六次,时间分别是一九九六年四月、一九九八年二月、一九九九年七月、二〇〇〇年三月、同年九月、二〇〇一年三月。或通读译作斟酌中文表达,或据读者来信做个别订正,,但哪一次修订也没有这次费时费力,这次是对照日文全面校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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