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这里我不能深究这些观念潜入我们政治思想传统的原因,但我愿意指出,就那些有关一致行动领域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看法来说,上述观念取代了更早的、我认为也更准确的观念。根据这些更早的观念,每一个由复数性的人完成的行动都可以分成两个阶段: 一个“领导”发动的开端,和一个多数人加入其中从而变成一项共同事业的实现过程。在我们的语境中,全部的关键就在于这个洞见: 无论一个人多么强大,没有别人的帮助他就不能成就任何大事,无论这事情是善还是恶。在这里,你们得到的是关于平等的观念,它可以用于说明这种“领导”,他只不过是同侪之首(primus inter pares)。那些好像是服从他的人实际上是在支持他和他的事业;没有这样的“服从”,他将是无助的,而在托儿所或在奴役状态下——在这两个领域中,服从观念产生意义并且开始转移到政治事务的领域——恰恰是儿童或奴隶变得无助,如果他们拒绝“合作”的话。即便在一个带有固定等级的严格的官僚组织之中,按照对一项共同事业的支持来看待“齿轮”和“轮子”的作用,相比于我们通常按照对上级服从的方式的理解,也要有意义得多。如果我服从这一国家的法律,那么我实际上就支持其制度,这在那种因为已撤销这种隐含的同意而不再服从的革命者和反抗者的情形中会变得非常明显。
就此来说,也就是那些不参与独裁统治下的公共生活的人,他们通过逃避“责任重大的”领域来拒绝支持,这些“责任重大的”领域在服从的名义下要求被支持。对于如下问题,即如果有足够多的人“不负责任”地行动并拒绝支持,甚至不需要积极的抵制和反抗,任何这些形式的政府将会发生什么,只要我们稍作思考,就会明白这将是怎样一种有效的武器。它事实上是在我们这个世纪被发现的非暴力行动和非暴力抵抗的诸多变形之一——例如,潜存于公民不服从中的那种力量。然而,我们能够审判这些新型的罪犯,他们尽管从没有主动犯下罪行却仍要为所做的事情负责,其原因就在于,在政治和道德事务中没有“服从”这回事情。这个词可能应用于成人(在他并非奴隶的情况下)的惟一领域是宗教领域,在这里,因为神与人的关系能够按照类似于成人与孩子的关系被看待,人们说他们服从神的话或命令。
故而,向那些参与罪行并服从命令的人提出的问题绝不应该是“你为何服从”,而应该是“你为何支持”。这种用词的改变,对于那些知道单纯的“词语”对人(他们首先是说话的动物)的心灵具有奇怪而强大的影响的人来说,就绝非只是语义的区别了。如果我们能够把“服从”这个毁灭性的词语从我们的道德和政治思想词汇中剔除,那我们就会受益匪浅。如果我们对这些事情深思熟虑,我们就有可能重新获得一些自信,甚至骄傲——这是一笔财富,这就是说,重新获得从前时代被称为人的尊严或光荣的东西: 它也许不是关于人类的,而是关于人之为人的地位的。
(摘自《反抗“平庸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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