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像雏菊,黛西的心是金黄色的,黄金的颜色,美国二十年代的颜色。《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盖茨比对黛西有一句评价很著名:“她的声音充满了金钱”。对于黛西的黄与白,原著中有一句话形容得很清楚:“在高高的白色宫殿里,国王的女儿,黄金女郎”。作为现代人,黛西感动的是半空中不断落下的漂亮的衬衫,她也爱盖茨比,不用简单地怀疑这份爱,但这份爱伴随着金币的叮当声。
凭借金钱的魔力,盖茨比已经接近最后的胜利了,他恐怕比汤姆还要富有,也重新赢得了黛西的青睐。但在摊牌的时刻,汤姆使用了杀手锏:他揭露了盖茨比的真实出身。在这个决定性的时刻,盖茨比被还原为一个依靠来路不明的金钱扮演上等人的“赝品”,这对于盖茨比是致命一击。说其致命,是因为盖茨比很不幸也认同对手的逻辑。盖茨比的自我创造,他跨越自身边界的逆袭,在这一刻暴露出虚弱与贫乏。
在这个意义上《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一处闲笔,实则寓示着盖茨比的精神结构。尼克第一次拜访盖茨比的豪宅,在图书馆里遇到一位带着猫头鹰式眼镜的老者。在原著中老者感叹盖茨比的藏书其一是真的,而非一般富豪人家排出层层假书脊;其二这些书都没有裁开过,盖茨比伪装也伪装得如此认真。在电影中这个微妙的细节被压缩为老者掷一本书下来,感叹一句:“这所房子和其中的一切都是一个精心制作的伪装。”
终其一生,盖茨比不过是一个演员,他念着别人的台词,追求着虚幻的雏菊,死在华丽的舞台上。在好的一面他是上流社会的替身;在坏的一面同样如此。盖茨比死于威尔逊的枪击:汤姆是威尔逊太太的情夫,而黛西失手撞死了威尔逊太太,这一切威尔逊都归到了盖茨比的名下。风流云散,盖茨比的葬礼无人前来,只有那个带着猫头鹰式眼镜的老者再次出现,他比尼克还理解盖茨比,在葬礼上认真地大声祈祷着:阿门。
东部、西部与新世界的想象
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美国梦不是毁灭于金钱,而是毁灭于想象力的匮乏。在金钱的维度上,盖茨比已经胜过了西卵的富人们;但是在重构一个新世界的想象上,盖茨比毫无作为,在亦步亦趋的模仿中一败涂地。作为新人,盖茨比缺乏核心价值的支撑,故而他会有这样的感慨:“我拥有了很多东西,但我还是感到空虚”
在电影与原著中,美国的东部与西部——这一点和中国的东部与西部类似——象征着不同的情感与命运。无力构建一个新的世界,又无法进入汤姆与黛西的世界,尼克在埋葬了同样来自西部的盖茨比后,一个人回到了故乡。原著结尾有深情的一段:“这就是我的中西部——不是麦田,不是草原,也不是瑞典移民的荒凉村镇,而是我青年时代那些激动人心的还乡的火车,是严寒的黑夜里的街灯和雪橇的铃声,是圣诞冬青花环被窗内的灯火映在雪地的影子。我是其中的一部分”。尼克最终明白了:“这个故事到头来是一个西部的故事”。
在菲茨杰拉德写作的年代,退回到西部还可以作为一种出路以治愈现代的乡愁。在今年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尽管电影无限忠于原著,但在这一点上完全不同。电影最大的改写,是将小说中尼克的自述,改为尼克向心理医生倾诉。盖茨比的名字第一次出现,是作为可能的心理疾病的来源,以特写镜头的方式出现在医生笔下。这个医生的视点和观众的视点重合,西部残存的温情,那前现代时代的传统气质,在这个时代已经被视为一种心理疾病。
在医生的控制下,由尼克所讲述的盖茨比的故事如何温柔而悲伤,也不会动摇我们这个时代价值观的核心。我们的时代一切都东部化了,乡村的孩子学着偶像剧里的人物打扮,边疆的城市整日幻想着成为国际大都市。故而,《了不起的盖茨比》电影版不是结束于对于西部的怀旧,而是结束于那束迷幻的绿光。汤姆与黛西都不在了,盖茨比和尼克都不在了,那束绿光依然从富人区的码头幽幽地照射过来,像一个邀请,像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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