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慕克说,自己是德国哲学家瓦尔特·本雅明的仰慕者,“总有一天,我也会写出一本仅由碎片组成的作品。”《别样的色彩》就是这样一本书。
帕慕克的“碎片集”包涵散文、文学评论、演讲辞、采访记、时评、画论,甚至还包括短篇小说,称得上是漫无边际。不过作者说,“所有碎片都置于一个框架内”,“暗暗指向一个我试图掩藏的中心”。因此我想,《别样的色彩》亦即作者别样的精神自传。
本雅明曾塑造过著名的十九世纪都市漫游者形象,想来帕慕克揣摩于心,而在《别样的色彩》中,他虽然也有在不同地域间的游历,但毋宁说更在意精神上的漫游。因之,他谈论伊斯坦布尔,谈论西方,谈论书籍、电影、伊斯兰细密画,谈论父亲的手提箱,实质上都指向自己精神的成长与对文化身份的深入思索。
帕慕克执迷于文学,因此他能够孤独地枯坐一室,数年写作一部小说,这源于其对精神信念的坚守。他说,“写作,就是要将凝视内心的眼光化为语言,去探讨一个人幽居独处时所进入的那个世界。”如此执着地审视自我,自然可以创造出一个新的王国。帕慕克自陈必须“每天服用文学这剂药丸”。文学既是充满了精神向度的事业,也有着精密工艺所必须具备的长期艰辛的磨砺,因此,耐心与执着是一个优秀作家不可或缺的。帕慕克用了一个土耳其谚语“以针挖井”来形容这种创作状态。
“我写作,是因为要摆脱一个预感,即我必须前往某处,却不能完全抵达那里,就像梦中一样。”这显示了帕慕克作为一个精神漫游者的特质。当作家亲手塑出属于自己的世界时,他可以摆脱物理空间的束缚,自由来往于此间与彼处。甚至不免生发出另一种想法:这一世界的真实性似乎要大于窗外的现实。如此的精神漫游,其实也就能解释为何作家可以忍耐数年伏案的孤独。
解决了为什么写作的问题,作家又不免面临“为谁写作”的提问。帕慕克显然并不是一个囿于象牙塔的小说家,他的精神漫游亦时时关照现实生活。“世上没有一个理想读者不会受到社会禁律和国家神话的影响”,帕慕克作为面向理想读者写作的作家,必然审视与反思所处国度的现实政治与社会文化。
伊斯坦布尔横跨欧亚大陆,对于生活在欧洲边缘的知识分子而言,为自己的文化身份所困扰是多年来固有的。帕慕克对这个问题思索良多,不管是在伊斯坦布尔城,还是在博斯普鲁斯渡船上,或者评论陀思妥耶夫斯基、纳博科夫、纪德、加缪时,他都在反思着这种焦虑和困惑。他探究着自己的本民族传统文化,体尝着与欧洲的关系中羞愧与耻辱的混乱情感。他因此看重小说,希冀通过自己的写作连通不同的文化层面,展现文化交融的微妙之处,在一定程度上化解文化身份的焦虑与困扰。
《别样的色彩》是帕慕克小说创作之外的余兴,对于作者而言,恰恰涵盖了小说无法容纳的诸多遐思,“超出了我预期要表达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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