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斋的《温文尔雅》是好看的。这位年轻人谈草木谈虫鱼谈花鸟,旁征博引。这就是此类名物随笔正路的写法,从周作人、叶灵凤,到汪曾祺、邓云乡,甚至当代的朱伟、沈宏非,莫不如此,区别无非态度是严肃点还是戏谑点,学问是渊博点还是寒碜点,杂书读得多的,引的都是别人不得见不得知的材料;读得少的,就只会往几部毛诗注疏去找了。
龚鹏程在给沐斋作的序里说到,此书“路数其实不是由《尔雅》来,而是从《诗经》来”。依我看,传统的鸟兽草木之学(亦即现在所说的博物学)自吴其濬的《植物名实图考》在十九世纪中出现之后,就宣告结束了。此后凡谈“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的,皆是文人作文,与其说承《诗经》、《尔雅》之路数,不如说以《诗经》、《尔雅》为依托,只有索取,并无贡献。勉强要说继承,可能也就是还能像古人一样拥有对自然的好奇心吧,尽管也多是钻故纸堆,纸上学问,纸上得来纸上去,亲手去捉虫捕鱼的恐怕没有。尤其到了现在。敬业点的还去查类书,《太平御览》什么的,要不“内事问百度,外事问谷歌”,方便得很。不禁让人疑惑,这样的文章还能怎么做下去?
强调一下,我并不是觉得沐斋的文章不好。我也作过几篇讲名物的小文章,知道不好作,所以也知道传统之外必得有新的方法或新的知识输入,这种文章才能有做下去的可能。否则,只靠几部古书相互之间参看比勘,这里找一条,那里找一条,正经的考证做不了,不深不浅,这就是钻入死胡同的写法。
近日在翻美国人梭罗的《野果》一书,心想中国少有这样的文字,或许这正是我说的出路吧,便是现在学术上常说的“地方性知识”,即“传统的或土著的知识”。不少读书人都说梭罗的文字如何如何妙,其实重点何尝在此,他要是没有“地方性知识”,是写不出一篇东西的。
可喜的是,“地方性知识”在沐斋的文章里也是有的。如《覆盆子》一篇,沐斋写道,“这个高丽火盆儿或许该叫做‘高立火盆儿’,因为其植株不像伏地而生的火盆儿那么矮小,而是直立生长,但是论果实,却不如矮生的覆盆子硕大饱满。”就是极佳的材料。如果再多一些这个,少一些诸如《鱼甲》里“然而我们没理由拿人类的标准指责动物,比如甲鱼。一来这名字是你们给起的,二来此甲意非彼甲。不然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票房也不会那么火,以那么‘假’的剧赢得那么‘甲’的票房,是可甲孰不可甲?”那样的,就更好了。
我看沐斋的画乃是妙品,里面的人物都是现代装束,亦有手机、飞机等入画。艺术贵在大胆,贵在新鲜,贵在真实,绘画作文想必道理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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