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路过北京西路陕西路口的拐弯处,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想到这里曾居住过星屋老人金性尧先生,不禁怅然。 二〇〇七年二月,金先生突然肺病加剧,急送上海瑞金医院,直至七月于九一高龄谢世,就再也没有回过这个令他牵挂、思念的老宅。这样说来,我也有两年时间没有跨进这扇门了。 这是一幢石库门房子,是金先生父亲建于一九三六年的老屋,金先生一住就是七十多年。他自号“星屋”,将此作为自己的书斋,并制有“星屋”闲章。一九四一年,他将在星屋写就的散文集于一册,交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巴金亲任责任编辑,书名就叫《星屋小文》。这是他第一本专著。在星屋,他读书,笔耕,编刊物,写下了几百万字的文章。 我初去星屋时,常常会错进旁边别家过道,经邻居提醒指点,才踅入金家。这是底层一前一后的两间小房,外间主要放书橱,里间“是会客、睡觉、作文而兼容之”。晚年,金先生写过短文《星屋小记》,这是他的绝笔之作,文中说道:“将军死在阵头上”,老书生也只希望长眠于书房中,与心爱的图书相始终。即使临终前在病房里,他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回家”。可见他对星屋的依恋。 近日,我读到新近出版的金性尧先生遗著《星屋杂忆》(上海辞书出版社),六十余篇怀人忆旧的文章浏览一过,似乎在重温金先生的治学经历与为人之道。民国年间刊于《星屋小文》《风土小记》《文抄》这三种旧著上文章,早已不为人知,难得一见了。如今旧文重读,颇获教益。比如他写于一九四三年的《忆若英》,就是记叙与阿英交往的友情。他俩是嗜书如命的铁杆书友,常互通有无。金先生所藏《语丝》尚不齐,阿英将自己的复本赠予他。开明书店版《十日谈》,金先生久觅不得,阿英获悉,第二天就将此书送到他家。曾刊于《文抄》中的《借古话今》一文,写了他与《古今》杂志的因缘关联,今日读之,有颇多文坛史料价值。 金先生是著名文史大家,熟稔古典掌故,早年编《鲁迅风》《萧萧》《文史》杂志,与郑振铎、巴人、阿英、唐弢、孔令境、柯灵、周木斋、周黎庵等文坛名宿交谊深厚,参与编辑民国版《鲁迅全集》的出版工作,还将鲁迅写给他的四通信札捐给上海鲁迅纪念馆。于今把读《星屋杂记》,仿佛又相聚星屋,与金先生再度默然相处无声交流。虽阴阳相隔,而神交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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