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实践看,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等,并不存在本质上的分歧、对立,而是各有所长,相互为用的,在表现上达于丰富性、深刻性、生动性的效果,才是第一位的,怎么好就怎么来。我们不要忘记了,从李白写:“东风吹我心,西挂斜阳树”到现在,中国本土的超现实主义诗艺,可是至少有一千几百年的历史了。
我们目前所读到的这些地震诗,自然也留下了缺陷和遗憾,譬如有的诗在意象上过于分散,完整性不够,好的句、节之间出现些言不及义的句子,对冲了精彩诗句的艺术力量;譬如,很可能是由于时间的关系,这些地震诗多数以短构为主(组诗亦如此),鸿篇巨制尚鲜见等。
中国诗人该关心关心自己之外的人们了
黑色五月血色五月,灌注着行动的五月,是个中国人都坐不住了,诗人能端坐咖啡桌前吗?所以——
“手无缚鸡之力的诗人/无论是抒情派、撒娇派/还是下半身抑或垃圾派/都稍息立正/向崇高看齐”(李飞骏《怎么办》)
平日里一万篇美学论文都教不会的美学,于非常时期,诗人们无师自通了。这种心力上的一致性,这种美学上的一致性,来自于哪里?是哪只无形的手在后面推动?
进入市场经济时代以来的中国社会,在经历生产关系变化的同时,也经历着价值观和文化与心理的变化。一切以经济为中心,被理解为一切以金钱为中心,到了个体人那里,就成了一切以自我、自我利益为中心。可是中国人似乎忘记了,肯定个体本位自利心,肯定把改善自身生活条件看作人生的伟大目标的《国富论》作者亚当·斯密,同时还充分肯定着人类同情心怜悯心的伟大价值。
他认为,排除掉自立的立场就不可能存在经济主体之间的交换活动。但他认为追求自立的原则,应该限制在经济活动之内,而不应扩大到一切人际关系上面,在人与人的关系上,他把同情作为道德判断的核心,把建立在同情心之上的利他行为,看成是理所当然的。斯密与后世经济学家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他不是一个单纯站在经济学立场上看事物的人,他还是位哲学家、人性学家,对人性有着深刻的理解、洞察,他是从人的先天道德性出发,去建立他的经济学、伦理学的,在二律背反中建立他全部学说的统一性。他在《道德情操论》一书里,对人类的道德基础作过明确的表述。他说:
“无论人们认为某人怎样自私,这个人的天赋中总是明显地存在着这样的一些本性,这些本性使他关心别人的命运,把别人的幸福看成是自己的事情,虽然他看到别人幸福而感到高兴以外,一无所得。这种本性就是怜悯和同情,就是当我看到或逼真地想到他人的不幸遭遇时,所产生的感情。”
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中国国民在这次地震发生后表现的人性基础,就在这里;中国诗歌在地震发生后的反应的人性基础,就在这里;那只推动人们不约而同地向崇高看齐的无形的手,就在这里;古今中外美学的出发点和归宿,就在这里。
具备了这样一个大基础,中国文化,中国文学,中国诗歌,还是有戏的。
1995年我写下过这样的话:“我相信深入两种生活的提法:一是深入自己的内心生活,一是深入别人的生活,包括深入别人的内心生活。一个不深入自己的文学家,是奇怪的;一个不深入他人生活的文学家,也是奇怪的。”中国的诗人们关心自己关心得够多的了,该去关心关心自己以外的人去了。对于任何从事文学创作的人而言,这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事。从此,你的枝头将结满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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