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文的最新长篇《后花园》是一部让我不断阅读的小说。当下出版那么多小说,能够让人看了一遍还想看第二遍的,不能说没有,是少之又少。《后花园》却让人看了一遍忍不住又想看第二遍。《后花园》是一部好小说。 它好在哪里呢? 首先它是一部在写作上有难度的小说。它的难度在于它的复杂和丰富,还在于它的创新和发现。米兰·昆德拉说:“发现惟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乃是小说惟一的存在理由。一部小说,若不发现一点在当时还未知的存在,那它就是一部不道德的小说……” 小说写了一个叫宋隐乔的长安某大学讲师,途中为解决生理内急下了车,被启动的火车遗弃在陕南农村的一片青山绿岭中。一切装载他各种身份证件及手机的行李都留在了火车上,他成了一个无法证明自己是谁,来路不明的人,一个赤条条不带一丝披挂的真正意义上的“人”。他就是以这样的姿态开始了他心灵的梦幻之旅、发现之旅。 一个优秀的作家不是现实生活的临摹者,也不是用已有的经验观察事物,他要在小说中重新解释世界,重新发现世界的形象和秘密。这个被发现的世界,是人精神之魂的安妥之地,是人心灵深处美好之境的温柔之乡。小说中那个被命名为城市“后花园”的陕南普通山水,在作者的笔下,已被创造成一个全新的地方:一座神秘莫测的女阴山;一位可爱的具有神奇魔力的老红军;那个承受了一生的苦难,到头来孑然一身,却整天笑眯眯晒太阳,拿一面镜子将阳光反射到背阴处的贵族后裔;一座青灯黄卷、超然世外的寺院;几个美轮美奂、狐媚子一样的女子;千年等一回的爱情绝唱;还有那灵异的小花蛇、升国旗的猴子……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人伦、世俗、一针一线、一粥一饭,都是那样的美妙静好,闪着灵性的光泽。正像日本女子松下泉子钟情的中国古典文化、法国女郎可秀印象中的唐朝长安,早已不是原有的那个存在,而是经过人的智慧想象、记忆过滤,发现创造的另一种崭新的文化,崭新的唐朝。 方英文将这座安妥他灵魂的“后花园”置于上百年历史的底座上,用诗意的力量精心雕刻打磨,使得这部作品具有史诗的气度和魅力。是心灵的“史诗”。 其次它是一部有文章“闲心”的小说。它不是那种绵延不断、铺天盖地而来,让人吃不了兜着走的小说,它不拿势压人,它不让你紧张陡峭,不让你密匝黏稠得喘不过气来。全书分了近七十个小章节,好比七十个小驿站,它让你的阅读走了一会儿就有石凳石椅坐,有黄梨木床躺着,有秋千荡着。当下的长篇小说大多数写得太紧张了,叙事缺乏耐心,写人记事也不放松,过分强调故事和冲突,失了写作的好玩之心。平常看《红楼梦》、《金瓶梅》,爱看里面作者对一桌酒菜、人物穿戴不厌其烦、出神入化的描写,一是温润好看,二是缓解故事情节紧致密匝的气氛,使得小说有了从容风雅的气质,读小说的人也有了松弛丰盈的心境。 在这部小说里,方英文用极大的耐心和赤子之心描绘了“后花园”的湖光山色、民情风俗,像一幅古典写意水墨画,有一丝淡然的墨香,有一缕飘渺的烟雨,有一股春苔幽绿湿涩的青草味儿。方英文是写随笔散文的高手,他的文笔倜傥飘逸、风趣幽默,对人对事都有非常独到绝妙的见解,他的这一大优势在此本小说里得到了充分地发挥和展示,使故事情节在平缓自在的流动中,不时溅起一朵一朵佻挞顽野的浪花。 在故事随情节推进时,作者不时穿插一些“文章”才有的闲笔,这是古典小说特有的叙事精神,也反映了小说家开阖自如、从容淡定的风度。 最后我要说说方英文的小说语言。 文学作品的语言,不但负责承载作品的物质内容和精神品质,而且语言本身就是思想内容的一部分。所以好的有魅力的语言至关重要。有一些作品往往,它里面有丰富的内容,有深刻的思想和不俗的精神品质,但它的语言有问题,让人失了读下去的兴趣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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