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室操戈,求真论理

    南京大屠杀是中日关系史上重大事件,是现代史学界高度关注、着力研究的重大课题,也是中日学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问题,包括大屠杀的起因、过程、被杀人数,人各一说,很不一致。考其原因,有资料问题、立场问题,也有方法问题。

    在这一领域中,程兆奇研究员的论著自成一格,备受关注,中国学者重视,日本学者也重视,左翼学者重视,右翼学者也重视。如本书附录所示,他的一批论文,在《历史研究》、《近代史研究》、《史林》等刊物发表以后,他关于南京大屠杀问题的见解,被同行认为是资料翔实,述理有据,中外学界无论哪一派都不能忽视。

    我没有做过关于南京大屠杀历史的研究,对于这一领域的学术问题不敢置喙。但是,我翻过兆奇兄的书稿,读过他的论文,听过他的演讲,我觉得,他的研究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入室操戈,求真论理。具体地说,他是利用日本人留下的资料,利用日本人认可的资料,进行梳理排比考订,去伪存真,由表及里,将大屠杀的真相揭示出来,公诸天下,予所谓“虚构派”以致命一击。

    学术研究的目的在探索真理。真与理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真的要义,一是自在之真,二是关系之真,理的意思是条理、道理、逻辑,理的前提、基础是真。有些事,之所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可能各自依据的既不是同样的事实,遵循的也不是同样的逻辑,真既不同,理也异趣。如果彼此依据的是同样的事实,遵循的是同样的逻辑,那得出来的结论就可能比较接近,人们的认识也就会比较接近真理。兆奇兄采用日本学者无论左翼右翼都公认的资料,就是要在论据上让论敌口服心服,在论点上无懈可击。

    与论敌论理,其隐含的前提是天下存在公认之理,有理可论。古往今来,无数哲人都认为这个理是存在的。南宋陆九渊说过一段很有名的话:

    千万世之前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千万世之后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东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西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南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北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李幼武纂辑:《宋名臣言行录》外集,卷十五,陆九渊条)

    这段话被后人概括为:“东海西海,心同理同”。其实,还应该补一句:“无古无今,心同理同”。这个理,就是中外古今普适之理。尽管,历史上不乏强权战胜公理的例证,但是,得理者以理诉诸世界,总是寻求多助的有效途径。即使面对不讲公理常理的“虚构派”,也还是循理论理,这是学术规范使然,也是学者自信的表现。

    兆奇兄受过正规的史学训练,在日本工作生活多年,熟悉日本学术界状况,熟谙日本所存关于南京大屠杀历史资料,他怀着求真论理之志,沉潜于这一课题多年,自2000年以来,连续发表多篇论文,包括《对〈真相·南京事件——检证拉贝日记〉的检证》、《南京大屠杀札记》、《日本现存南京大屠杀史料概论》,所述事事属实而无可辩驳,所论严谨缜密而经得起推敲,在日本侵华史研究中独树一帜。本书是其系列研究中的一部分,专门考订日本现存南京大屠杀史料对于揭示事件真相的价值,其中既有已经编定的资料集,如《南京事件》、《南京事件资料集》、《南京事件京都师团关系资料集》,也有《日军第十军法务部日志》、《中支那方面军军法会议日志》、《一个军法务官的日记》等单篇资料。所有考订,求实求真,循理论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其入室操戈的方法运用得极为娴熟。

    《后汉书·郑玄传》载:何休好《公羊》学,著《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谷梁废疾》。大学者郑玄针锋相对,予以批驳,发《墨守》,针《膏肓》,起《废疾》。何休见而叹曰:“康成入吾室,操吾戈以伐我乎?”日本“虚构派”得读兆奇此书,或有何休之叹,亦未可知。若是,则其良知尚未完全泯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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